很快,一位须发皆白,身形清瘦,浑身散发着浓郁书卷气的老臣,步履稳健地走入殿中。
刘文清,三朝元老,大玥文坛公认的泰山北斗,为人最是方正耿介。
“老臣刘文清,参见陛下。”
“刘爱卿,平身。”
何岁竟走下御阶,亲自扶起了这位值得尊敬的老臣。
“朕今日召你来,是有一件私事,想请你这位文宗来掌总。”
“陛下请讲,老臣万死不辞!”
何岁引领着他,缓步走向窗边,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历史的尘埃。
“太后欲举办重阳雅集,此事,使得朕近来夜有所思。前朝覆灭,战火纷飞,不知有多少璀璨文章,就此湮灭于历史尘埃之中,思之,令人扼腕。”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文人的伤感与悲悯。
“朕想请刘爱卿,组织翰林院的宿儒名家,去文渊阁的故纸堆里,好生翻一翻,看一看。”
“看看前朝的档案里,是否藏着一些被遗忘的沧海遗珠,一些因作者身份敏感而被朝廷封禁的惊艳之作。”
“若能寻得一二,将其整理成册,重现天日,亦不失为我大玥承继前朝文脉的一桩美谈。”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一个心怀天下文脉,有着宽广胸襟的君主形象,跃然纸上。
刘文清闻言,大为动容,苍老的脸上满是激动与欣慰。
“陛下有此心,实乃我大玥文坛之幸!老臣遵旨!这便带人去文渊阁,定要将那些蒙尘的明珠,一颗颗都擦拭干净,呈于御前!”
老学士领了旨意,精神矍铄,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兴冲冲地退了下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一个由皇帝亲手设下,足以让整个京城文坛天翻地覆,血流成河的杀局。
……
文渊阁,大玥王朝的记忆中枢。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沉淀着时光的尘埃,散发着故纸与墨锭混合的,古老而又庄严的气息。
光线,从高高的窗格中投射下来,被层层叠叠的书架切割成无数斑驳的光束,如同一道道无声的瀑布,倾泻在那些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上。
这里,是文人的圣地。
此刻,却成了刘文清与他几位得意门生的,苦行之地。
“老师,不行了,我这眼睛都快瞎了。”
一名最年轻的翰林编修,揉着通红的眼睛,从一堆几乎要将他埋起来的故纸堆中,艰难地探出头来,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沮丧。
“咱们已经在这里不眠不休地翻了两天两夜了,这些前朝的旧档案,不是鸡毛蒜皮的民事诉讼,就是官员之间相互攻讦的弹劾奏疏,哪里有什么被遗忘的沧海遗珠?”
“依我看,陛下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咱们何必如此较真?随便找几篇应付一下,不就成了?”
“住口!”
坐在主案之后,须发皆白的刘文清,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老眼中,燃烧着一股不容亵渎的火焰。
“此乃陛下对天下文脉的看重!是对我等读书人的托付!岂能以敷衍之心待之?!”
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
“你以为我们是在找几首诗,几篇文章吗?”
“不!”
“我们是在与历史对话!是在为那些被权势与战火湮没的英魂,招魂!”
“圣人之学,教导我们‘为往圣继绝学’!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一番话,说得那年轻编修满面羞惭,再也不敢言语,重新将头埋进了故纸堆里。
刘文清长叹一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也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外围库房清点木箱的弟子,捧着一个落满了灰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樟木箱,快步走了进来。
“老师,这个箱子,有些古怪。”
“别的箱子都标着所属的部司年份,唯独这一个,上面只用朱砂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逆’字。”
刘文清精神一振,浑浊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逆?”
他快步上前,亲自用袖子拂去箱盖上的尘土。
箱子没有上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那沉重的箱盖,掀了开来。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密诏兵符。
箱子里,只有一卷卷用油布精心包裹的卷宗,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刘文清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颤抖着手,取出了最上面的一卷,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层层的油布。
一股被封印了百年的,浓烈至极的墨香,混杂着些许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当他将那泛黄而又脆弱的纸卷,在桌案上缓缓展开时,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
那纸上,是用一种狂放不羁,力透纸背的笔法,书写的一行行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