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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山离龙飞镇实在不算近,谢安玄三人下山后行了七日才到谢府。

到谢府后,谢安玄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华丽,内里却如同蓬絮填充,一戳即散。

在长佳的治理下,府内贪污盛行,主仆离心,钱权至上,小小一个谢府,俨然一个小型朝堂。

还是将亡之朝的那种。

倒是可惜了谢家祖辈积累的财富了,白白养了一个废物白眼狼半生。

嘶,换一个角度来看,用的还是自己的钱呢……

啊…瞬间有点心疼了。

谢安玄恶狠狠地瞪了眼紧闭的房门,啧了一声。

“真是便宜你了!”

#

主院外花圃有面花墙,由月季铺成,花叶浓密,花朵璨丽,艳阳在其上镀了一层莹润的光,犹如明珠生晕,红霞凝光。

谢安玄手贱地薅了一枝花下来,转角时却刚好遇到了府医安惪。

听闻安惪极重视这月季,谢安玄讪笑一声,把花枝收进大袖。

“要折,何不折一枝开得更盛的?”

这话跟谢安玄所料想的全然不同,她紧了紧手中花枝,扶袖将其取出,笑道:“将谢之花空留枝头才不好,但安郎中或可折一枝艳的,毕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那花本就是即将凋落的,又被衣料摩擦,取出来时更蔫了,有片花瓣就这么当着两人的面从花萼上脱落,掉在了两人中间。

安惪的眼神错愕地随着那片花瓣落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她看到蓝袍小道长正努力憋笑,一时间忍俊不禁,嘴角抽搐,同她一起笑出了声。

笑完了,安惪问她:“你笑什么?”

“一开始是笑花,后面是笑你。”说完,谢安玄又笑个不停。

安惪从前只知道疫病是会传染的,现在却觉得笑也会,她一看谢安玄笑就忍不住跟着笑,实在奇怪。

谢安玄稍微收敛笑意,为方才的行为朝安惪行礼致歉,礼毕,她道:“安郎中,倒是没想到你也是个风趣之人。”

这话明显是美化过的,安惪自知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古板怪异之人,谢安玄这话的意思,更大的可能,是在说她方才的动作好笑。

其实也只是看了眼花瓣而已,有这么……好笑?

谢安玄一看安惪一副陷入自己思绪原地停滞的模样,忍俊不禁,立刻抬袖扭头,把笑掩进衣袖里。

“你很爱笑。”

这一本正经的语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更好笑了啊!

谢安玄把袖子移开,撑着腰笑个不停。

安惪觉得莫名其妙,但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又在跟着她笑。

“貌似你也是。”谢安玄拿着花隔空点了下安惪。

很凑巧的,又落了一片花瓣。

“是。”安惪弯腰接住了那片花瓣,抬头时如愿看到了谢安玄诧异的神情。

安惪抿唇笑了下,将摊在掌心的花瓣捧到谢安玄跟前:“给你。”

“……谢了。”

谢安玄接过那片花瓣,塞进了花蕊里。

经过这么一遭,这将谢的月季花更蔫了。

谢安玄碰了碰它为数不多的花瓣,见它实在可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安惪的穴位,将她定在原地,又把花枝别进安惪衣袍的交领处,后满意地抚掌,道:“安府医,好郎中,你是医者,也救救这花吧。”

“……嗯……”

安惪说不出话来,忿忿地看向嘴角噙着恶劣笑意的少年。

“且等两炷香罢,安府医。”

“还有,你这香囊,配错了一味药,我拿走帮你改改。”

安惪挣扎的声音瞬间停滞。

谢安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安惪的肩,取走她腰间挂着的香囊,转动着系绳,潇洒离去。

谢安玄走远了,才忍不住破功哈哈大笑起来,安惪,很有意思啊。

这位府医大人一开始靠近她其实打的是送香囊的目的,那香囊单独戴着没问题,只是若与府里的驱蚊香混在一起,就会让人日渐易怒易躁,久而久之甚至可能急性死亡。

虽说安惪后来又改主意了,但这般想法,实在不可取,还是得付出点代价,又听闻她不喜阳光,不爱外出,谢安玄脑瓜子一转,就想到了让她晒半个时辰的太阳。嘿,果然,她那表情,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

谢安玄越想越觉得自己仁慈,对于对自己动过杀心的人如此轻拿轻放,简直跟来山上的那些比丘尼前辈一样慈善。

师傅这不得夸她仁心见长啊。

哼着玉林楼琴师弹过的小曲,谢安玄沐浴在阳光下,悠哉悠哉回了小院。

#

刚用过午膳不久,谢安恒就又在墙角扎马步了,她这位妹妹,在练武一事上,很有毅力。

玄篁问过谢安恒为何,她说好歹得有自保能力。

但观她的架势,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自保。

当时谢安玄在一旁听到这话,也问了谢安恒一个问题:“你想参军吗?”

很明显地,谢安玄看到了她曾无数次被汗水洗礼的眸子在那一瞬间亮如星辰,谢安玄听到了她的答话——

“想!”

很坚定的一声,似乎是在对某种神圣许下诺言一般。

而她所信仰的神圣,正是从军。

又或者说,是卫国。

#

今天的太阳实在过于耀眼了,谢安玄抬手挡了挡。

她回屋去取了把玄伞,朝谢安恒头顶墙隙掷去,伞把刚好卡在那处孔隙,又神奇地触墙撑开,为谢安恒投下一片荫蔽。

“今日太阳太大了些,莫要中暍了。”

“多谢长姐。”

谢安恒朝谢安玄方向扬头笑了笑,谁知那狡猾的汗水又攻其不备闯进她的眼里,谢安恒顿时龇牙咧嘴好一通嘶叫。

谢安玄觑了她一眼,从腰间小壶倒了酒沾湿了帕子,走过去递给她,示意她擦擦脸。

“别沾了眼。”

“好!”

酒精蒸发带来的极致凉爽让谢安恒忍不住喟叹一声,她又道了一句“多谢长姐”。

“眼睛痛就去洗,隔壁院有缸水。”

“嗯,好。”

谢安恒心里吃了蜜一样甜,长姐关心她了唉~

但谢安恒还是没去洗眼睛,那股刺痛感过一会就消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上辈子她早经历过,只不过在长姐面前她忍不住卖了一波惨。

看谢安恒的腿仍如铁铸一般定在原地,谢安玄就知道,这犟崽子不会去的,她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了句:“累了就自己歇会儿。”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告诉玄兰的。”

谢安玄朝谢安恒搞怪地眨了眨眼。

谢安恒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别过头笑出了声。

“笑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以谢安玄的,是谢安恒彻底爆发的笑声。

“嘿,莫笑了!”

话是这么说,但谢安玄对自己逗笑了妹妹很有成就感,她愉悦地眯起眼等着谢安恒缓过来。

玄伞投下的荫蔽只遮住了谢安玄部分身体,她的脸仍是暴露在阳光下,光将她纤长眼睫的阴影斜斜投在鼻梁上,像针,像刺,又像动物柔软的毛……

总之,能联想到很多东西。

谢安恒收了笑,大喘了一口气,长姐这么一闹,她差点腿软坐下去,还好撑住了。

“不扰你了,你自行练武罢。”

“是!”

“只不过有一件事,要你帮我。”

谢安恒好奇地问:“何事?”

“三刻钟后,去主院为我带一枝花回来。”

这要求有些怪,为何是三刻钟,主院开的花不少,要带的又是何种花?

刚想问,谢安恒就见长姐摆了摆手,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

谢安恒没问了,她看着长姐回屋的背影,感到有些许奇怪,总觉得方才长姐笑得有点恶劣呢。

应该是错觉吧……?

应该吧……

#

对于谢安恒的想法,谢安玄自是不知,她回到屋内就开始回信了。

方才她掷出去的伞是一位友人寄来的,一同寄来的,还有友人的信。

信上说她将造弩的原理与伞结合在一起,造出了一把更方便的伞,握动伞把中心的凸起就可以自动打开,友人高兴地说她造的伞一定会风靡京城。

友人这次一共寄了三把伞过来,加上之前陆陆续续寄过来的,已经有十九把之多了,再多些,谢安玄都能出去摆摊当伞贩子了。

对于这位热衷于将自家伞业发扬光大的友人,谢安玄只有无奈,尤其是这次,在她想到弩的开关结合到伞上后。

你都这样想了,为什么不能那样想呢?

弹起来的只能是伞吗?为什么不可以是其它呢?比如,某些尖锐物……

这位动手能力超绝的友人,曾做过不下二十种伞,有撑开即散花瓣的,有超大号可以遮蔽两家摊贩的,有伞边缠纱的,有可以变色的,有伞柄可收缩的,有可以吸引燕子的,吸引蝴蝶的,还有可以弹射后飞回来的,等等。

但,她家伞的销量一直不太好,创意是很有创意,但她卖错了对象,她该主要贩卖给官家男女,而非同她一样的平头百姓。

之前那把巨伞的销量倒是不错,但自从她做出来后,仿制品一大堆,她家的伞依旧无人问津,也就造成了她不断造新的现态。

谢安玄在信上提了一些修改建议,又询问了一下友人近来的生活,最后,她在信末试探性地写了一句“你可曾想过不只是做伞?”

信鸽正在窗边啄着玉米,谢安玄盯着它看了会,见它吃饱了,便将晾干的信纸套在它的腿上,摸了摸它的背部,而后将它放飞。

谢安玄回信要比她友人寄信方便地多,毕竟她不必给友人寄这么多伞。

她撑在窗边朝天穹望去,信鸽迎阳高飞,翅羽雪白,明亮耀眼。

谢安玄抚掌笑道:“曜灵杲杲。”

“——将陨之星,羲和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