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恩德正小心翼翼地用紫砂壶为钟奎和林标续水,滚烫的茶水冲入公道杯,香气愈发浓烈。他脸上堆着劫后余生的谄媚笑容,仿佛这茶香已经让他醉了。
“总指挥,林司令,您二位看,我就说嘛,黄司令是真心想跟我们合作的!”汤恩德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这粮食弹药说给就给,一粒米都不少。还送来这么名贵的茶叶!这就是最大的诚意!依我看,咱们就在这四川好好发展,有黄司令这么个财大气粗的盟友,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咱们也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钟奎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热。他看了一眼汤恩德,后者的眼神里闪烁着对安逸生活的无限向往,那是经历了太多苦难之后,普通人最真实也最脆弱的渴望。
“汤师爷,”钟奎的声音平静无波,“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汤恩德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听出了话里的逐客之意,却不敢有丝毫违逆。
他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总指挥说的是。那……那我就不打扰二位领导研究军机大事了。”他说着,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套精致的茶具,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会议室。
随着房门被轻轻带上,室内那股虚伪的热络也随之消散,只剩下凝重的沉默和愈发清晰的茶香。
“他说的,代表了我们一百多万人里,至少九成人的想法。”钟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将那杯茶放到一边,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黄仁政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对付我们这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队伍,强攻是下下策。”钟奎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
“他搜刮了半个四川的物资,像这样的茶叶、陈年的美酒,各种末世前的奢侈品,在他的仓库里恐怕堆积如山。这些东西,就是他最厉害的武器。一颗子弹只能杀死一个人,但一杯好茶,一顿饱饭,一间安稳的屋子,却能慢慢杀死一支军队的灵魂。”
他抬起头,直视着林标那双深邃的眼眸:“我们的战士,我们的百姓,跟着我们吃了太多苦,流了太多血。他们渴望安逸,渴望和平,这是人之常情。黄仁政现在把这一切都摆在了我们面前,触手可及。就算只有两个月,我怕我们的队伍里,就会有人开始质疑我们为什么要继续北上,为什么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天府之国,去一个前途未卜的陌生地方受苦。”
“糖衣炮弹,我们根本不是对手。”钟奎做出了最终的判断,语气里带着一种清醒的无力感,“因为我们的软肋,就是我们的人性。所以,是去是留,必须尽早做出决断,不能犹犹豫豫。今晚找你来,就是想单纯从军事角度探讨一下,四川和兰州,我们未来的根基,应该放在哪里?”
林标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听到钟奎的话,他终于动了。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
“四川。”他用指挥棒的尖端,在四川盆地的轮廓上,画了一个圈。
“天府之国,四面环山,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割据之地。”林标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撞击,不带一丝感情,却字字清晰。“北有秦岭、大巴山,东有巫山,南有大娄山,西有横断山脉。理论上,只要守住剑门关、夔门、七星关等几个关键隘口,内部就是一片固若金汤的乐土。物产丰饶,可以自给自足。这,是它最大的优点。”
他的指挥棒在地图上顿了顿,然后猛地向南移动,指向了川南、以及更南方的云南和贵州。
“但这也是它最大的陷阱。”林标的语气陡然转冷,“黄仁政说他肃清了川北的丧尸,我相信。但他绝口不提川南。根据我们之前搜集的情报,整个川南地区还有至少三千万丧尸,加上与之接壤的云贵高原,丧尸的总数,预估超过六千万。”
“三千万……”钟奎喃喃自语,这个数字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这三千万丧尸,不是被圈养的猪。它们在游荡,在进化。”林标的指挥棒在川南的几个隘口上重重地点了几下,“川南这些隘口,现在根本没有部队把守。黄仁政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川蜀军区和苍溪县以及川北的隘口。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南面,是完全敞开的。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一支由S4敏丧尸统帅的千万级尸潮,从云南或者贵州涌入四川盆地。到那时,我们就会被彻底堵死在这个盆地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抬起眼,看着钟奎:“所以,易守难攻,根本不成立。除非我们能用我们全部的兵力,去主动进攻那广阔而危险的川南。但我们做不到,黄仁政也做不到。留在这里,就等于睡在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上,唯一的区别是,这个火山口的休息室里,有舒服的沙发和好喝的茶。”
说完,他将指挥棒从四川盆地移开,一路向北,越过秦岭,最终,落在了甘肃省的省会——兰州。
“兰州。”林标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波动。
“关于兰州的情况,我们目前了解得还不够多,这是风险。但它的战略位置,却有一个四川无法比拟的巨大优势。”他的指挥棒,在地图上画了一条从东北到西南的斜线,那正是着名的“胡焕庸线”。
“兰州,处于胡焕庸线以西。”林标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这条线以东,聚集了我们龙国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反过来说,这条线以西,广袤的土地上,人口密度极低。更少的人口,就意味着更少的丧尸。丧尸的总量和密度,将和东部地区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我们向北进入甘肃,就等于跳出了丧尸最密集的核心包围圈。兰州的东西两面,是狭长的河西走廊,南北两面,是高山。地形同样险要。最关键的是,它的背后,是广阔的甘肃、青海、新疆。那里地广人稀,能为我们提供巨大的战略纵深。我们可以在那里建立起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工业基地和农业基地,而不用担心突然冒出来几千万丧尸把我们包了饺子。”
林标放下了指挥棒,走回座位,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茶,而是奔赴沙场的烈酒。
他已经说完了。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许久,钟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所有的犹豫和彷徨都一并吐出。他拿起那杯大红袍,走到窗边,将澄红的茶汤尽数泼洒在窗外的夜色里。
“英雄所见略同。”钟奎转过身,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无比的坚定与锐利,“两个月后,我们挥师北上。”
他的目光与林标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他们的目标——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