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枫看着赵一兰那张写满了震惊、迷茫和难以置信的脸,心中微微一叹。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弓,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姐姐,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一兰已经快步冲了过来。
她没有质问,没有愤怒,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上秦枫的眼睛。
“小枫,你的眼睛,真的,真的能看见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这不是质问的眼泪,而是喜悦的泪水。
秦枫心中一暖,他抓住姐姐冰凉的手,轻声道:“姐姐,就是今天早上,王里正走了以后,我心里又急又气,不小心摔了一跤,头撞在了门框上。”
“当时昏沉沉的,后来就感觉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热热的,一开始还是模模糊糊,后来就越来越清楚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毕竟乡野村夫,谁能懂什么复杂的医理,碰巧撞了一下头就好了眼睛,虽然离奇,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果然,赵一兰没有丝毫怀疑,她只是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笑。
“好了,好了就好,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啊。”
她喜极而泣,语无伦次,拉着秦枫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
她从一个黄花大闺女,熬成了一个寡妇,拉扯着这个瞎眼的小叔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他终于好了。
赵一兰擦干眼泪,猛地拉起秦枫的手。
“走,小枫,姐姐带你去你哥的坟前看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让他也高兴高兴。”
秦枫心中一动。
去看看那个为国捐躯,素未谋面的大哥,也是应该的。
但他摇了摇头,“姐姐,不急,等过两天。”
“为什么?”赵一兰不解地看着他。
“姐姐,我们现在空俩手去也不礼貌啊。”
秦枫拿起刚才制作的大弓,说道:“我刚才做了这把弓,就是想进山去打些猎物,一来能换钱交税,二来也能给你补补身子。”
看着秦枫手中那把造型古怪却充满力量感的木弓,再看看他那张稚嫩却写满坚毅的脸,赵一兰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感觉,小枫好像不止是眼睛好了,整个人都变了。
变得让她有些陌生,却又无比心安。
“可是,山里危险……”她担忧道。
“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秦枫的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还伴随着几声铜锣响。
“官差来了。”
“出什么事了。”
村里的宁静瞬间被打破,不少村民都从家里探出头来,朝着村口张望。
秦枫和赵一兰对视一眼,也走到了院门口。
只见两个穿着黑衣,腰挎朴刀的官差,在一个白胡子老头的陪同下,走到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
那个白胡子老头,是邻村的里正,似乎是临时被派来处理此事的。
“铛,铛,铛。”
一名官差用力敲了敲铜锣,等村民们都围过来后,才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道:
“奉县太爷之命,查小河村里正王大富死因一案。”
“经仵作勘验,王大富乃不堪税赋征收之重压,自感愧对皇恩,遂服毒后悬梁自尽,此案就此了结。”
官差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话音落下,村民们先是一片死寂。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什么,王大富死了。”
“畏罪自杀,不对,是愧对皇恩自杀。”
“狗屁的愧对皇恩,他就是收不上来税,怕县太爷扒了他的皮,自己寻了死路。”
一个胆大的村民小声嘀咕道。
另一个村民立马接话:“死了好,死了活该,这个王八蛋,这些年仗着里正的身份,可没少欺负咱们。”
“就是,我家去年就因为交不上税,被他打断了一条腿,现在还是瘸的。”
“我家闺女,差点就被他……”一个妇人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时间,人群中怨声载道,几乎所有人都在咒骂王里正,那场面,不像是在讨论一桩命案,反倒像是在开一场批斗大会。
所有人都沉浸在王里正死亡带来的快意中,没有人去怀疑这个死因。
毕竟,一个腐败的里正,因为收不上税而畏罪自杀,太符合逻辑了。
秦枫站在人群外围,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人心,才是最好的武器。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官差宣布完结果,又交代了几句新里正过几日上任之类的话,便不耐烦地走了。
村民们则像是过节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
秦枫拉着赵一兰回了院子。
“姐姐,这下你放心了吧。”
赵一兰点了点头,但眉头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可税还是要交的。”
“交,一定交。”秦枫的目光投向后山,“不仅要交,还要让咱们以后顿顿有肉吃。”
他说完,便拿着弓箭准备出门。
“小枫,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赵一兰还是不放心。
“我去找两个人帮忙。”
秦枫径直朝着村西头走去。
那里住着村里最穷的两兄弟,铁牛和铁柱。
兄弟俩都是一身蛮力,为人也老实,但就是脑子不太灵光,经常被人欺负。
秦枫走到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前,还没开口,就看到兄弟俩正被一个满脸麻子,流里流气的青年堵在门口。
青年名叫癞疤,是村里的地痞无赖,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偷鸡摸狗。
以前王里正在的时候,他还不敢太嚣张,现在王里正一死,他立刻就跳了出来。
“铁牛,铁柱,识相的就把你家那只老母鸡给我,不然,仔细你们的皮肉。”癞疤手里掂着一串铜钱,一脸的嚣张。
“癞疤,那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了,不能给你。”铁牛憨憨地护在门口,急得脸都红了。
“去你娘的。”癞疤一脚踹在铁牛肚子上,“不给,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拆了你这破房子。”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的房子你拆不了,不过,你的骨头我倒是可以帮你拆几根。”
癞疤一愣,扭头看去。
当他看到是秦枫时,先是错愕,随即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寡妇家那个瞎子啊。”
“怎么,眼睛能看见了,就敢出来学人英雄救美了。”
癞疤上下打量着秦枫,眼神充满了轻蔑和淫邪。
“你个小白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靠个女人养活,也敢管老子的闲事。”
他晃了晃手里的铜钱,得意地笑道:“告诉你,王里正死了,以后这小河村,就是老子说了算。”
“你要是识相,就乖乖滚回去,再让你那俏姐姐晚上来伺候伺候我,兴许我一高兴,还能赏你两个铜板花花。”
癞疤的话,说得越来越下流。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纷纷摇头,觉得秦枫这个病秧子要倒霉了。
铁牛和铁柱也急了,想上来帮忙,却被秦枫一个眼神制止了。
秦枫没有动怒,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癞疤,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弓,对准了癞疤。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有胆子,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