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办公室里每个人都配备了传呼机。
最开始,大家都挺高兴的,过几天就没人高兴了,传呼虽然找人方便,可这东西也捆住了手脚,限制了自由。
上司一个传呼,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要是不干,有的是小鞋穿。
有了传呼机的当天,下班时候,静安最后一个走的,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给侯东来打电话,把自己的传呼号告诉他。
侯东来说:“数字的,还是汉显的?”
汉显,就是能看到对方发来的字。
静安说:“数字的。”
侯东来说:“大院里真抠,整一回传呼机,都配个汉显呢。”
周日,冬儿被九光接走,静安也清闲一天。
侯东来请静安去了一个小饭店,铁锅炖鱼。
新开的饭店,进包房就上炕,火炕烧得很热乎,一锅鱼也渐渐地炖熟,香味扑鼻。
窗外,忽然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
夏天的时候雨水多,冬天的时候雪就大。
这种天气,这种时候,适宜和知己喝酒聊天。
侯东来让老板烫了一壶白酒,他举杯对静安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静安喝了一口酒,脸颊飞上红晕。她看着侯东来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侯东来笑着说:“你对的好!”
侯东来的声音像大提琴的声音,低沉,浑厚,他笑的时候,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吸引人。
静安问起平安乡修路的事情,侯东来说,来到年了,一切推进的项目都被迫停止,都在写年终总结。
他说:“过了年就开始忙了,忙着找设计师画图纸,忙着跑各种关系。”
静安说:“修路需要图纸吗?”
李宏伟和葛涛修路,没听见他们说找设计师设计图纸啊。
侯东来说:“街里修路可能不用,但我们乡里修路,必须有图纸才能开工。经过两道山梁。说了,你也不懂,喝酒。”
看来,过了年侯东来要忙了。
侯东来给静安夹鱼,他的手骨节粗大,但很白净。
老板进来敬酒,非要跟静安喝一个。
静安说:“不喝,我刚才喝得有点猛,再喝就喝多,走不动。”
老板说:“那就在这里睡吧,外面雪下得大,别走了。”
侯东来在一旁笑,也不说话。
灶火映着静安的脸,静安的脸红彤彤的,像个大苹果。
等老板走了,侯东来说:“你别听他的,他就是胡说八道。”
静安只是笑,没有说什么。
侯东来那晚也喝了不少,他在灯影里端详静安:“我发现你挺爱笑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静安也发现了,自己跟侯东来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就想笑。
侯东来点燃一根烟:“我再给你说个事儿,给你添个笑料。”
静安说:“啥事?”
侯东来说:“我们乡里的事,你听说了吗,胡乡长的事——”
静安隐约听说,胡乡长是跟魏局一伙的,市里也有靠山。老魏出事之后,老胡一直没动,不过,再也没有听到他什么事情。
侯东来说:“老胡在乡里一手遮天,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这也没什么,谁让我贬到乡里的呢。有时候,你不一定有所作为,你只等着,看对方出错就行了。”
侯东来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如常,但眼神忽然变了,变得有些锐利。
老胡在乡里所作所为,已经不是秘密。
人有时候太狂妄,就忘了自己是谁。
平安乡在去年,忽然开起第一家歌舞餐厅,随后,又开了两家。三家店经常因为争夺客人和服务员打架。
后来,一家红玫瑰舞厅屹立不倒,其他两家相继出事。
红玫瑰里有个服务员,她二十五六岁,脸蛋漂亮,身材也好,艺名就叫红玫。
红玫跟老胡是相好,经常坐着老胡的车到街里买东西。
两人也把市里的大小酒店睡了个遍。还不过瘾,两人开车去野外打猎。
那时候,民间的枪支管制还不那么严,老胡有一把猎枪。
老胡带着红玫进山去玩,据说山里的景色都倒悬过来……
三天前,老胡开车进山,带着猎枪,带着美女,带着美酒和美食,却一去不复返。
第二天有会议。侯东来最不想开会,开会就意味着要听老胡瞎白话。
但不听不行。老胡是从下面硬干上来的,乡里的人都是他的人。侯东来是外来客,又是被贬的,到了平安乡,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侯东来提议修路,也是知道老胡不要这个项目。
要是老胡要的项目,侯东来也不会做,否则的话,你就是做完,胜利成果也得被老胡抢走。
其实,不是老胡不要修路这个项目,老胡认为修路不可能办成,才推给侯东来让他负责。
没想到,这天开会时间过去半小时,老胡还是没出现。
那台桑塔纳也没有出现。
侯东来让办公室秘书给老胡打电话,老胡的大哥大没人接听。
后来,门卫对侯东来说:“昨天胡乡长开车带着红玫进山了,一直没回来,会不会出事?”
侯东来说:“不会的,咱们老大心里有数,你别乱说。”
一天过去了,老胡还是没出现。
侯东来给乡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进山找一找老胡。
两个警察开着212进山去找,后来找到了,两人死在车里,什么都没穿。
据说,红玫是哮喘,老胡是心脏骤停。
老胡的事情,并没有传开,被压下了,不太光彩。静安才没听说这件事。
老胡一走,平安乡的事务就由侯东来负责。
侯东来的修路大计已经开始。只不过没做成之前,他不会跟任何人透露。
静安心里有数,侯东来现在的位置坐实了,他这么年轻,将来还会升职。
静安呢,只是一个临时工。他们之间太悬殊。以后会怎么样?静安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