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弟弟惦记静安,不知道怎么,竟然跑到对面的二节楼上,这惊扰了拘留所里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惩罚号子里的人,晚饭一律减半,窝头没了,只剩一碗粥,和一块齁死人的咸菜。
静安想要小灶,被拒绝。连一号和三号的小灶一律取消。这回,花钱也买不到吃的。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可以订小灶的餐。
静安也不知道母亲给自己存的钱还有多少。
反正,她要了十个菜,请号子里的人们吃了一顿,感谢大家帮助她,见了母亲和弟弟一面。
十个菜,也不是十样菜,小灶只有四样菜,静安要了十个,重复就重复了,无所谓,有吃的就行。
一号还是吃自己的小灶,没有吃静安的饭菜。
静安觉得奇怪,一号总是独来独往,很神秘。她沉默寡言,但绝不是懦弱无能之辈。
就看到她住在一号铺位上,就不是简单的女人。
找个机会,静安悄悄地问二号胖姐。“胖姐,那个一号是干啥的?”
胖姐回头看看一号。
一号吃完,又去打坐。跟号子里的人完全相反,她情绪从来也不低落,但也不亢奋,给静安的感觉这个人不一般。
胖姐低声地说:“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静安相信胖姐说的,又问:“那你咋对她那么好呢?我以为你们俩是亲戚。”
胖姐说:“亲戚啥呀,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静安更加诧异:“不认识,你还对她那么好?”
胖大姐看看左右,小声地说:“有人交代我,要照着她。这话你不能再说出去——”
静安很惊讶,忍不住又问:“谁交代你?”
胖姐有些不高兴了:“你就别问了。”
静安好奇,想知道根源。她做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她说:“有人交代你,你就敢做?”
胖姐瞪了静安一眼:“有好处,我还不做?”
“啥好处?”
“我的摊位保住了。”
胖姐在菜市场卖肉,头一号这个位置,做生意的人都懂,太重要了。
静安认真地打量一号,又打量二号。
觉得事情很有意思。看来,二号胖姐之前在铺位是一号位,后来这个沉默的女人来了,二号就把一号位让给了她。
胖姐为了自己的摊位,宁愿舍出号子里的地位,还百般殷勤地伺候这个人,她肯定来头不小。
这里的人能帮她,外面的人还能管到胖大姐的摊位,是公家人?
公家人还能犯事?进到这里来?这,静安就想不明白了。
她不懂的太多了,她的认知有限,经历有限,思维逻辑也不成熟。
她想不到这个人到底拥有的是金钱还是权利,还是二者都有。
在这里关着,每天就那几样事,枯燥,乏味,要保持一颗安静的心不容易。
苏教导的话,静安记在心里,在以后的人生长河里,每次想到苏兰大姐的这番话,她都很感激。
长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静安翻来覆去,想着今后的日子怎么办?
工作会不会丢了?怎么才能保住工作?丢了工作怎么办?去舞厅唱歌挣钱?九光会同意吗?
静安以后的事情,还跟九光有关系吗?
九光和小茹相好,离婚是肯定的。九光不同意,静安也会离。
她决定出去之后,先去法院找崔书记员。
结婚两年多,静安找过崔书记员很多次,从她怀孕到生孩子,这个婚还没离掉。
在拘留所睡了五个晚上之后,第六天早晨,静安和号子里的姐妹告辞,抱着自己的行李来到检查室。
办事员打开柜子,把静安的手表,钥匙,还有几十元的零钱,交给静安,静安签字,领走自己的物品。
办事员又拿过一个本子,让静安签字。静安也没看,就签了字。
她归心似箭,想马上回家见到母亲和弟弟,还有她的心肝宝贝冬儿。
没想到,办事员从抽屉里数出一叠钱递给静安,说:“这是你的。”
静安愣住了,什么情况,被关在拘留所还发工资?
静安不敢拿不明不白的钱,她问道:“这不是我的,我的钱你刚才不是给我了吗?”
对方说:“别人给你存的,吃饭的钱。”
母亲给静安存钱,不可能存一沓钱。
静安说:“我妈不能给我存这么多,你是不是算差了?”
对方把钱丢在静安面前,说:“好几个人存的,拿回去吧。”
静安更惊讶了,问:“都谁呀?谁存的?”
对方呵斥了一句:“这么啰嗦呢?想不想出去了?”
静安拿起那摞钱,心里很感激。没想到她还有朋友。
到了这里,朋友们没有忘记她,还给她存钱,这份情义一定要还。
走出监舍,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静安的腰板终于可以挺直了。
有人在后面叫她,静安回头,是苏教导。
苏兰站在台阶上,把一张报纸递给静安,说:“不要再动手打架,解决问题要靠这里——”
她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头。
静安握住报纸,看着报纸上刊登着自己的名字和文章,她心里洋溢着自豪和激动。
这是荣誉,是奖励,是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铁门徐徐打开,静安从小角门迈了出去,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咔咔地响,她没有回头,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
从拘留所出来,静安一抬头就看到母亲和弟弟静禹。
旁边还有一个摩托,摩托旁边站着丈夫九光,九光旁边站着静安的父亲。
静安刚要向母亲走过去,九光一把抱住她,说:“在里面受苦了吧?都惦记死你了?”
要是以往,九光向静安示好,她会心软,感动,甚至还会落泪。
现在,她心里动了动,但很快恢复了理智。九光是在演戏,给岳父岳母和小舅子看,还是真心对她?
这个丈夫要是真心对她,他会三番两次地对她动手吗?他外面还会有那个叫小茹的女人吗?
一抬头,静安看见父亲。
父亲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一半是看到女儿的欣喜,一半是女儿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他承受不住。
父亲极其难受地说:“跟我去单位吧,厂子对你的工作另有安排——”
当着女婿的面,父亲没有把话说完。
一行人走出拘留所这条胡同,来到大街上。
九光关心地看着静安:“你先跟妈爸回去,我要回工地,工地上一刻也离不开人,晚上我会早点回去。”
静安见九光骑着摩托走了,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没有九光在,父亲也就不用掩饰,他沮丧地说:“静安呢,你呀,怎么就跟王琴打起来,这回进了拘留所,你的工作也没了——”
静安在里面想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她习惯了每天去上班,每天下班回家,到月发工资。现在冷不丁工作没了,就好像没有了依靠。
母亲冲父亲说:“谁说咱闺女工作没了?你咋没跟我说呢?”
父亲看着母亲,生气地说:“我跟你说有什么用?是你教育的好闺女,自己作的,把工作一下子作没了。”
母亲说:“不能不讲理啊,打也打了,罚了也罚了,凭啥工作就没了?再说那个王琴也打咱们闺女了。”
父亲忽然暴怒地冲母亲吼:“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胳膊能拧过大腿?厂子决定的事,你还能给推了?”
母亲也生气了:“人得讲理吧?我去厂子问问,凭啥这么对我闺女,不公平!”
父亲吼道:“你还去闹?你把我工作整没了你就高兴了?”
静安看到父母吵架,连忙说:“别吵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父亲冲静安吼:“你能处理啥?这都把自己处理到拘留所了!”
静安眼里含满了泪水,望着父亲说:“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嫌我丢人,我以后不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