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上货回来,用四轮车往家里卸货的时候,发现路口放着一个独轮车。
左右看看,没有人。远远近近,也都没有人。
九光贪念骤起,就把车停在一旁,跳下四轮车,把独轮车扔到四轮车的车斗里,他开车回家。
深夜,静安帮九光卸货,看到家里突然出现的一辆独轮车,觉得诧异。九光就把“捡”独轮车的经过说了。
静安心里不舒服,这哪是捡呢?
静安说:“九光,独轮车肯定有主的吧?”
九光说:“啥有主啊?就在路口搁着,旁边没人。”
静安说:“无论旁边有人没人,这个独轮车都是有主的,你私自给拿走了,这不叫捡,叫偷。”
九光扛起一板鱼,往仓房里走,扔下一句话:“你说话这么难听呢?”
静安也扛起一板鱼,跟在九光身后进了仓房。
静安说:“你做了这样的事,我还得说好听的?我还得夸你呗,说你眼疾手快——”
静安说到这里,自己气笑了。
九光也笑了:“那便宜不捡白不捡。”
“捡”小车,是公公的做法。便宜不捡白不捡,这是婆婆经常说的话。
静安的父亲则经常对孩子们说:“做人,一定要做个正直的人,错事,我们坚决不做,不以恶小而为之。”
静安的母亲经常说的是:“别见便宜就上,贪小便宜吃大亏。”
静安和九光,双方的父母教育孩子的观点是不同的,自然,静安和九光的观点也不同。
静安说:“九光,我发现你被你爸妈教育歪了——”
九光更不高兴。听见有人说自己爸妈的不好,谁能高兴呢?哪怕这个人说的是实话,九光也不会高兴。
何况,九光并不认为他爸妈做法不对,顶多是有些欠妥罢了。
静安说:“九光,你别干活了,我干吧,你把独轮车送回去。”
九光抬头看着静安:“你有病吧?我还给人家送回去?送哪?送到家门口?人家还不得真把我当贼啊?”
静安说:“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偷拿别人的东西。捡东西,是捡别人不要的东西。这个独轮车,肯定是有人要的,我们私自摸走了,这是人品问题。
“九光,我们不是孩子了,现在我们是冬儿的爸妈,咋教育孩子啊?就跟孩子说,见独轮车就捡回来,那将来这孩子,还不得打家劫舍呀?”
九光说:“让你那么一说,还完了呢,我就是捡个小车,能咋地呀?”
静安就说:“这件事你做得不对,那就改正呗,把车给人送到路口,就完事了。”
九光说:“以后啥事也不跟你说,你净事儿!”
静安也不让劲儿,说:“你不愿意送,我送回去,小车在哪捡的?”
九光说:“不知道!”
静安也生气了,推起小车就走。
独轮车一般人还不会推呢。静安两只手握住车把,一推,连人带车,都倒在雪地上。
九光冷哼了一声,:“看你那笨样吧,连个独轮车都不会推。”
他扛着一板鱼,气冲冲地去仓库了。
静安说:“你是不笨,但你净干蠢事,我告诉你九光,这个小车不送回去,我天天跟冬儿说你这件事,臊着你!”
九光在仓库里呢,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静安这句话。
他从仓房里出来,走到静安身边,用胳膊肘拐了静安一下,把静安拐个趔趄。
静安生气,挥起拳头,用力地捶九光的后背。
九光穿着一件旧的军大衣,大衣后背都是雪,静安一拍,那雪落下来,都落在静安的脸上,顺着领口出溜下去。
九光说:“别嘚瑟了,我送回去还不行吗?”
静安笑了:“这才是冬儿的好爸爸,你从现在开始,要给冬儿树立一个好榜样,要不然,冬儿就长歪了!”
早饭后,静安把冬儿送到魏大娘家,她去上班。
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太阳慢慢地爬上来,映在窗户上。
九光推着一车冻鱼到市场出摊。
走到他爸妈开的小铺,他把车子停在小铺门口,用棍子支上车子,开门进了小铺。
小铺里生了炉子,九光走到炉子跟前,摘下手套,搓着两只冻红的耳朵,跺着棉鞋上的雪沫子。
他妈看着九光冻的样子有些心疼:“你怎么不戴帽子,这天多冷啊,耳朵会冻掉的!”
他爸坐在桌前吃饭,捏着小酒盅喝酒。
九光说:“昨晚我上货回来,捡了一辆独轮车——”
他妈眼睛一亮:“行啊,儿子,挺有财运!看来你今年卖鱼,还能挣上钱。”
九光有点沮丧,后悔听静安的话,把独轮车送回去了。
九光说:“别提了,因为这个小车,我和静安差点吵起来——”
婆婆不高兴:“她跟你吵啥呀?你大老远地上货回来,她还跟你吵?一点没有当媳妇的样!
“我当初就说你,别娶个念书那么多的做媳妇,你管不住她,她不服你!咋样,让我说着了吧?”
九光说:“妈,过去的事就别说了,我不是心思,她有点文化,将来能教育好孩子吗?”
他妈更不高兴:“咋地呀,来不来你就瞧不起我了?那你也是我喂大的,养大的,你还能不承认呢?”
本来说独轮车的事情,他妈一会儿就给拐弯了,争吵半天,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九光他爸在一旁喝酒吃菜:“九光,我刚才回家,没看见院子里有独轮车。”
九光说:“静安不让,我就把车子送回去了。”
他爸冷冷地扫了儿子一眼:“九光啊,你就是个笨蛋,独轮车都到手了,还能送回去,你可真能耐。”
他爸回头望着他妈,用嘲讽的语气:“哎呀,你养个好儿子,将来他有钱了,是个大善人呢,会四处撒钱!”
九光知道他爸在讽刺他,他心情一落千丈,也不烤火,戴上手闷子,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把脖子缩进大衣里,推门走了出去。
九光推着车子,到了鱼市,看到有一家卖鱼的车子,停在路口。九光也把车子推了过去。
这一天,雪停了,但路上的人不多。一些老人孩子都不出来了,路太滑,风太硬。
不过,车上的鱼也卖掉了一些。还有,金嫂也到市场来转。
金嫂看到九光出摊,决定第二天她也出摊。她跟九光聊了聊鱼价,就决定从九光家拿货。
傍晚,九光收摊的时候,金嫂就推着手推车,跟着九光去了他家,上了几板鱼,进屋坐了片刻,喝了一杯水,就走了。
九光他妈回来做饭,看到金嫂从九光房间里出来,九光他妈皱着眉头,盯着金嫂,一直到金嫂推着一车鱼离开。
他妈严厉地瞪着九光,说:“九光,她拿鱼给钱了吗?”
九光说:“咋不给钱呢?不给钱行吗?我白给她捎回来啊?”
他妈说:“那她进屋干什么玩意?”
九光说:“都是市场出摊的伙伴,进屋喝口水,暖和暖和不行啊?”
他妈说:“她一个寡妇,你随便让她进屋?万一出点啥事呢?那静安不得作死你!”
九光笑了:“妈,你说啥呢?出啥事啊?再说人家有老爷们——”
他妈打断九光的话:“她那老爷们谁不知道啊,就是个配搭,人家得意男的,不得意女的,她不是寡妇是啥?这样的女人,如狼似虎,扑上你就完了!”
九光说:“扑什么扑啊?我又不是大款。”
他妈伸手打了九光一下:“这事可不能再干了,这个女的,你看她那两只眼睛贼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个好货,你离她远点!”
晚上,静安接冬儿回来,九光已经把炉子烧上,饭菜也做上了。
静安一进屋,就闻到房间里有一股特殊难闻的味。
静安抽了几下鼻子:“九光,家里啥味呢?来生人了?”
九光笑了,有点不相信地看着静安:“你鼻子赶上狼鼻子了?这么好使?”
静安见九光笑,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静安就追问:“到底是啥呢?家里来客人了?谁来了?”
九光把冬儿抱到炕上,把冬儿的斗篷脱下来。
冬儿的小手冻得冰凉,九光心疼地把冬儿的手塞到他的毛衣里,用他滚热的胸膛,给冬儿捂手。
九光说:“去年跟我一起在市场出摊卖鱼的,金嫂,来了——”
静安一愣,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九光:“她来干啥?”
九光说:“她也想卖鱼,就到咱家上点货。”
静安问:“给钱了吗?”
九光说:“你跟我妈一样,就认钱!”
静安说:“钱代表了很多东西,金嫂拿鱼不花钱,那你们俩的关系就有问题了!”
九光笑着说:“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给钱了,能不给钱吗!”
静安又抽了两下鼻子:“我想起来了,咱家房间里是狐臭味。金嫂有狐臭。我去年就想跟你说,大冬天穿那么多的衣服,我都闻到这股味,这个女人你离她远点——”
九光好奇地问:“我咋没闻着呢?”
每件事情的发生,表面看,好像都是突然发生的。其实不是这样,都是平常日积月累导致的结果。
就像九光夏天的时候,开四轮车拉砖,把人撞到沟里——
表面上看,九光那天喝酒了。这是九光跟他爸耳濡目染的结果。
他爸早晨就喝酒。九光盲从他爸。
很多好习惯,都是从小被父母养成的。
还有很多习惯,是自己长大了,认识到这种习惯的好,就自己渐渐地养成了更多的好习惯。
九光恰恰相反,父母没有给他养成几个好习惯。
九光又不爱看书,又自负,不想跟别人学习,那他就失去了很多学习的机会。
那他的经验从哪里得来?还是从他爸妈那里捡来的。
九光,是被他父母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