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夜来得早,刚过酉时,老街就浸在暮色里了。棋馆的灯笼亮起来,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格子状的暖影。林默坐在棋盘前,指尖捻着枚白子,棋盘上是盘刚开局的棋,天元位空着,像片等待落雪的原野。
“林爷爷,赵奶奶煮的汤圆好了!”周明轩端着个青花碗跑进来,碗里的芝麻汤圆滚得正欢,热气裹着甜香,把棋盘上的凉意都驱散了几分,“是用灵脉水和的面,沈先生说吃了能长精神!”
沈清和抱着《守棋录》凑过来,鼻尖快碰到书页了,嘴里还嚼着汤圆:“祖师,您看这页!”他指着泛黄的纸页,上面用朱砂画着枚发光的棋子,旁边写着“冬至一阳生,棋道蕴真意”,字迹像是刚写上的,还带着点湿意。
赵淑兰端着另一碗汤圆进来,给林默放在手边:“快趁热吃,冬至吃圆,一家团圆。”她往棋盘上看了眼,“先生今天的棋下得慢,像是在等什么。”
林默还没来得及答话,棋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不是风刮的,是被人用手推开的,带着股不属于老街的寒气——那是种混合着冰雪与草木的冷香,像从极远的深山里带来的。
门口站着个穿灰布道袍的青年,背着个旧布包,头发用木簪挽着,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赶路赶得急了。他刚迈进门槛,目光扫过林默,突然像被雷劈中似的,猛地顿住,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半块干硬的饼。
“这……这是……”青年的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林默放在棋盘边的手,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指尖那枚尚未落下的白子,“道……道韵?!”
周明轩正想捡地上的饼,被青年这反应吓了一跳,缩回手:“你这人咋了?吓我一跳!”
青年却像是没听见,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格子线上,像是在丈量什么。走到离林默三步远的地方,他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比之前棋魂跪得更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额头上瞬间渗出汗珠,不是累的,是激动,或是恐惧。
“弟子……弟子云游子,乃青云山外门弟子,路过此地,不知上仙驻跸,冲撞了仙驾,罪该万死!”他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哭腔,道袍的袖子都在发抖。
林默捏着白子的指尖顿了顿,汤圆的甜香似乎淡了些,空气中弥漫着青年带来的那股深山寒气,却被棋馆里的暖意轻轻托着,没敢靠近。“你是谁?”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却让云游子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弟子是低阶修士,奉师命下山历练,路过老街,想讨碗水喝……”云游子的声音发颤,“可弟子刚进门,就感受到您身上的道韵——那是……那是只有仙界大能才有的‘归一韵’!弟子在宗门的古籍上见过画像,与您指尖的棋气相合,分毫不差!”
“归一韵?”沈清和翻着《守棋录》,书页哗啦啦作响,突然停在一页空白处,笔尖自动在纸上写字:“归一者,万法归宗,和而不同,是为棋道至高境。”字迹墨色极深,像是用精血写就的。
云游子听到“归一韵”三个字,头埋得更低了:“是!古籍上说,拥有归一韵的上仙,一念可定棋局,一语能化万煞,弟子……弟子从未想过能亲眼得见!”他突然抬起头,眼里闪着狂热的光,“上仙!弟子愿追随您左右,哪怕只是扫洒庭院,也甘之如饴!”
林默没接话,只是将指尖的白子轻轻落在天元位。棋子落定的瞬间,棋盘上突然泛起层淡金色的光,像初冬的第一缕阳光,顺着棋盘的纹路往四周蔓延,云游子带来的那股寒气瞬间被冲散,青年身上的道袍竟微微发亮,像是被光淬过,变得更干净了。
“你认错人了。”林默拿起汤圆,咬了一口,芝麻馅的甜香在舌尖散开,“我只是个下棋的,不是什么上仙。”
云游子却像是没听见,他盯着棋盘上的金光,突然“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块破损的玉佩,玉佩上刻着残缺的“道”字,此刻正对着棋盘的方向发亮,与金光隐隐相和。“没错!这是弟子的‘引道佩’,只有遇到至道之人,才会发光!”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上仙不必隐瞒,弟子懂,大能者常隐于市井,是弟子福薄,得见真容已是天大的机缘!”
赵淑兰往云游子面前放了碗热汤圆:“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不管啥仙不仙的,人是铁饭是钢。”
云游子这才想起自己还跪着,慌忙站起来,接过碗时手还在抖,汤圆刚碰到嘴唇,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伤心,是激动:“弟子……弟子苦修十年,卡在炼气三层不得寸进,刚才被上仙的棋光照了照,竟觉得瓶颈松动了……这……这是天大的造化啊!”
周明轩凑过来看热闹:“你也像那个棋魂一样,能看见林爷爷身上的光?”
云游子用力点头,指着林默的手:“不仅能看见,还能感觉到!那光像温水,慢慢往骨头缝里钻,比宗门最好的‘聚灵散’还管用!”
林默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青年修士,又看了看棋盘上泛着金光的天元位,心里那点关于“身份”的疑窦,像被这碗汤圆的热气蒸得愈发清晰。棋魂称他“上仙”,雪魈对他臣服,如今连修士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道韵”,他身上藏着的秘密,或许真的与那个云游子口中的“仙界”有关。
冬至的夜越来越深,棋馆的灯笼亮得更暖了。云游子捧着碗汤圆,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不敢再打扰,只是偶尔偷偷看一眼林默,眼里的敬畏像碗里的热气,久久不散。
林默望着窗外的暮色,指尖的白子还带着棋盘的暖。他知道,这个冬至夜,老街的平静被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一角,像盘原本按部就班的棋,突然落下了枚意料之外的子,往后的路,怕是要往更广阔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