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子打在秦千风的眉骨上，他哈出的白气刚飘起半尺就被风揉碎。
三人在冰封峡谷里走了三日，脚下的冰面泛着幽蓝，像是被冻住的深海。
林婉儿的靴底在冰面上滑了一下，他本能地伸手去扶，却触到她掌心的温度——那温度比冰面更烫，是命盲石在她袖中发烫的缘故。
\"到了。\"洛青岚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她的星盘不知何时从袖中滑出，青铜指针正剧烈震颤，指向峡谷尽头的山壁。
秦千风抬眼。
半埋在山壁中的青铜门就那么撞进视线。
门高约十丈，表面爬满螺旋状的符文，每一道都像被刀刻进骨髓里，纹路深处泛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
门轴处结着厚冰，却掩不住门缝里渗出的冷意，那冷不是温度，而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
林婉儿松开秦千风的手。
她的命种在锁骨下微微发烫，像是有只小鸟要破胸而出。
她一步步走近石门，指尖悬在符文上方三寸时，忽然被一股力量扯了过去——皮肤贴上青铜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缩，喉间溢出一声轻喘。
\"这扇门......\"她的声音发颤，\"我能听见。
它们在说，所有被碾碎的命运都堆在这里。
像谷仓里的麦壳，像被风卷走的蒲公英籽......\"她的指尖沿着符文游走，每经过一道纹路，就有画面闪进脑海：高尔村的老槐树被雷劈成焦炭，母亲秦氏的绣绷突然起火，自己第一次握住药杵时摔碎的陶碗——都是她生命里最普通的片段，此刻却像被人用镊子夹出来，整整齐齐码在门后。
洛青岚的命镜碎片在掌心亮起幽光。
她将碎片对准石门，镜面却没有映出青铜的冷色，而是翻涌着血沫般的画面：某个世界的太阳正在融化，熔金色的液体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形；另一个世界的月亮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齿轮；最清晰的一幅，是无数条发光的线被剪刀绞断，线头处溅着火星。
\"这不是天灾。\"她的指尖掐进掌心，\"是有人拿着筛子，把不符合要求的命运筛出去。
我们的世界......可能是筛子眼太大漏下的那部分。\"
秦千风的神识探入门缝。
他本以为门后是虚无，却触到一片滚烫——像有人在门后烧了团火，火里裹着无数细小的呼吸声。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老人的最后一口气，春芽顶破冻土的轻响，秋叶坠地的叹息......所有被时间带走的生命，都在门后活着。
\"必须打开它。\"他的声音沉得像石头，\"如果门是回收钥匙的通道，那门后可能有锁。\"
林婉儿转头看他，睫毛上沾着冰碴：\"你要怎么做？\"
\"用命尽之力当引子。\"秦千风解下腰间的剑，剑鞘上的云纹被冰碴冻得发硬，\"你的命种能共鸣命运标记，我们一起激活符文。\"他没说的是，命尽之力是燃烧生机的禁术，上次用第五式\"命灭\"时，他在床上躺了七日。
但此刻门后的呼吸声太清晰，清晰得让他想起高尔村老槐树倒下时，树洞里蜷着的一窝刚出生的松鼠。
林婉儿没多问。
她将命盲石按在胸口，命种的光透过薄衫渗出来，在雪地上投下金色的影子。
秦千风站在她身侧，指尖抵上石门，体内的气海突然炸开——那是命尽之力在撕裂经脉，痛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却仍咬着牙将力量往石纹里送。
符文开始发亮。
暗红的纹路先是泛起金斑，接着像被浇了热油，从门底开始往上窜动。
林婉儿的命种光芒大盛，与石纹连成金线，在三人周围织成光网。
洛青岚退后半步，手按在短刃上——她总觉得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有人在推他们走。
\"轰！\"
石门发出闷响。
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冷意，而是热气，带着铁锈味的热气。
秦千风的指尖开始渗血，在石面上晕开小红花。
他能感觉到符文在吸收他的生机，像无数根细针在扎气海。
再坚持三息，再三息——
一道阴影突然笼罩下来。
那是个身披残破铠甲的身影。
铠甲上的鳞片脱落大半，露出下面灰白色的皮肤，像是被泡烂的纸。
他的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泛着幽绿，像两盏鬼火。
右手握着的剑没有实体，却在空气中划出淡蓝的剑痕。
\"命运不应重生。\"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互相摩擦，\"断界才是归宿。\"
秦千风猛地拽住林婉儿的手腕往旁一扑。
无形剑擦着他左肩划过，雪地上顿时裂开半尺深的剑痕。
洛青岚的短刃已经出鞘，却在看清那身影的瞬间顿住——那不是活人，甚至不是普通的灵体，他的存在边缘泛着毛刺，像幅没画完的画像。
\"千风！\"林婉儿被他护在身后，能清楚听见他急促的心跳。
她的命种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画面再次涌来：守卫的铠甲下，有半截没被完全抹去的命纹，和她在命盲石里看到的试验场标记一模一样。
\"他不是敌人！\"她扯秦千风的衣袖，\"他是被命运碾碎的残魂，被锁在这里当看门狗的！\"
秦千风的剑已经出鞘。
剑尖指着守卫，却在听见这句话时微微发颤。
守卫的幽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像平静的湖面落了颗石子。
他的无形剑垂了下去，剑痕消失在雪里。
\"你们......\"他的声音不再刺耳，\"也是被选中的？\"
\"我们是来打破选中的。\"林婉儿松开秦千风的手，一步步走向守卫。
她能感觉到命种在引导她，像母亲牵着学步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守卫的面容开始清晰。
是个年轻男人的脸，眉骨很高，左眼角有颗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铠甲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正常的皮肤：\"我......我叫陈九。
三百年前，我的村子被选中当试验场。
他们说要选最坚韧的命运，于是烧了村子，埋了我的父母......\"他的声音哽咽，\"后来我就成了这里的守卫，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要把想出去的命运推回来。\"
林婉儿的命种发出暖金色的光。
她伸手碰了碰陈九的手背——皮肤是暖的，和活人一样。
陈九浑身一震，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雪地上发出\"滋\"的轻响。
\"原来......原来被记住的感觉这么好。\"他抬手擦掉眼泪，铠甲和灰白皮肤开始消散，\"谢谢你们。
门......可以开了。\"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他已经变成了一把光尘，被风卷着飘向石门。
石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门后不是想象中的黑暗，而是一片雾。
雾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有无数光点飘来飘去，每个光点里都映着不同的世界：有长着翅膀的人在云端酿酒，有鱼在天上游，有石头会说话......
林婉儿突然惊呼。
她的命种从锁骨下飞出，像只金色的蝴蝶，扑向门内的雾。
秦千风伸手去抓，却只碰到一片暖光。
命种融入雾的瞬间，雾里浮现出一颗星辰的轮廓——那星辰太熟悉了，像高尔村夏夜的银河里，最亮的那颗。
\"那是......\"洛青岚的星盘突然剧烈震动，青铜指针指向雾中的星辰，\"这是我们世界的命星。\"
秦千风望着林婉儿空了的锁骨位置，那里还留着淡淡金印。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冰手套传过去。
洛青岚收起短刃，将星盘贴在胸口——星盘里的星图正在重排，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改写命运。
三人对视一眼，抬脚迈进石门。
雾立刻裹住他们的脚踝。
秦千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他的衣角，低头看时，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影子的轮廓正在变模糊，像被水冲开的墨。
林婉儿的发梢泛起金光，洛青岚的星盘发出嗡鸣。
门在他们身后闭合。
而在门内的雾里，那颗熟悉的星辰正在缓缓转动，每转一圈，就有新的光点从雾中升起，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籽，朝着不同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