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赐的声音越来越小,羞愤却烧得他双颊血红滚烫。
念到罪己诏末尾,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破罐破摔的歇斯底里和愤懑:
“我萧天赐今在玄胤碑前,向所有因我过失而战死的玄胤弟兄——谢罪!道歉!日后定当殚精竭虑,洗心革面,报效军营!”
萧凌云目光冰寒,声音更似刮骨钢刀:“闭嘴,谁稀罕听你的保证?”
“不是你说我声音小,听不……”萧天赐梗着脖子想反驳,话语却被一声更冷的断喝骤然斩断。
“跪下!”萧凌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我们不想听你说什么,只想看你怎么做!”
“现在,立刻马上向这些为你愚行断送性命埋骨他乡的弟兄们,磕头!”
萧天赐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膝盖。
他看着萧凌云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再看看碑上那密密麻麻,仿佛带着无尽怨念和质问的名字,巨大的羞耻感和更深的怨恨将他彻底淹没。
他终于认命般地死死闭上眼,双膝猛地一软,如同崩塌的土山,重重砸跪在滚烫粗粝的沙地上。
咚咚咚!
他用尽全身力气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与棱角分明的沙石剧烈摩擦,瞬间留下三道深长的,正渗出细小血珠的伤痕。
沙砾沾着汗水,黏在火辣辣的伤口上。
“现在,你满意了吧!”
他猛地抬起头来,胡乱用满是泥土的袖子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汗渍。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毫不掩饰,浓烈得化不开的怨毒,直勾勾地死盯住萧凌云,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进骨髓里。
萧凌云对萧天赐那择人欲噬的目光恍若未见,只是如同掸去衣角尘埃般平静地开口,声音淡漠无波:“滚!”
萧天赐双拳死死握紧,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陷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他脸颊肌肉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所有屈辱碾碎咽下。
最终,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不发一言,如同承受着千斤重担般踉跄着爬起身。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背上那无数道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
鄙夷如冷雨,愤怒似刀刮,讥诮若芒刺……
他不敢回头,拖着颤抖的双腿,每一步都深陷黄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身后留下一行散乱仓皇的脚印,逃离了这片将他侯府尊严碾落尘埃的沙场。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翻腾。
不服,不忿!他才是镇北侯世子,才应受万众瞩目!
赵光启倒了又如何?
父亲镇北侯留在边疆的那支亲兵,才是他翻盘的根基。
这刻骨的耻辱……只待妖蛮再度大举入侵,他定要亲率那支铁骑立下不世军功,让所有人跪伏在他脚下!
念及此,萧天赐胸中一股戾气翻涌,半刻也不想待在这让他颜面尽失的地狱,脚步陡然加快,几乎是跑着朝父亲交代的亲兵所在营地冲去。
他要立刻见到他们,确保这份仅存的,翻身的希望牢牢在握。
然而,三军将士的怒火与鄙夷并未因他的离去而平息。
萧天赐狼狈的背影尚未完全消失在飞扬的黄沙尽头,人群中便爆发开压抑已久的震天声响。
嘘声、怒叱声、肆意的哄笑声混杂在一起,猛烈地冲击着耳膜。
“假仁假义!磕几个头就想把三百条兄弟的命勾销?看得老子隔夜饭都要吐了!”
一个独眼老兵抱着豁口的斩马刀,声音嘶哑地怒吼。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士兵立即接口,唾沫星子飞溅:“指望他萧天赐?呸!我手里这把豁了口的破刀,都比这镇北侯府的纨绔子弟能耐!”
“跟着萧凌云萧大人才能打胜仗,萧大人才是咱们边军的脊梁骨,是活命的指望!”
“说得好!狗屁小侯爷,来了月余,寸功未建,倒把三百精锐弟兄白送进了鬼门关!”
“这脸皮,当真比太平关城墙还厚实三分!”
一个穿着半旧铠甲的军官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议论声嘈杂喧嚣,继而迅速汇聚成更为清晰有力的声音,如同山崩海啸,撼动着太平关的黄土城墙。
“反观萧凌云萧大人!瀚海关初到,一剑斩妖将,挫敌凶焰!”
“哭风崖设伏,以弱胜强,智取劲敌!黑龙山奇袭,八百车粮草付之一炬,断了妖蛮根基!桩桩件件,都是实打实的硬仗!”
“这才是玄胤将星!这才是咱们太平关真正的主心骨!”
这声音起初只是部分人应和,随即迅速蔓延感染全场,最终化为排山倒海、冲霄裂云的滚滚声浪:
“萧大人!将星!萧大人!将星!……”
声浪在太平关的黄土城墙上激烈碰撞,久久回荡,席卷四野黄沙。
萧凌云立于玄胤碑前,手中紧握的旧酒囊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些群情激奋,眼神燃烧着战意和信赖的士兵,目光再次扫过碑上那一排排带着悲怆温度的名字——
赵大海、李铁柱、张长根……
滚烫的热意在眼底蒸腾,却被他死死压制住,狠狠抬起手背抹去眼角的湿润。
他霍然转身,面向这旌旗招展、热血沸腾的三军,振臂高呼,声音激越,带着金石撞响般铿锵的回音:
“弟兄们!玄胤碑不倒!妖蛮,尚未滚出我玄胤的土地!”
“今日,我等立此玄胤英魂碑,不仅是为了祭奠同袍亡魂,更是为了告示天地,警示后人——”
“玄胤血性!永不磨灭!犯我玄胤疆土者!无论天涯海角!定杀无赦!”
“玄胤血性!永不磨灭!犯我玄胤疆土者!虽远必诛!杀!杀!杀!”
士兵们血脉贲张,齐声咆哮,声浪直欲撕裂苍穹。
“踏破王庭!饮马天狼湖!尽诛妖蛮!为死难弟兄雪恨!”
更加强烈的,挟裹着无边血气的怒吼冲破云霄,宣告着这支浴血边军不屈的意志与决绝的复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