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末,休息日,天气不算好,早晨天空便暗沉沉,天气预报有雨,但还没下下来。
祝曲祺没有别的安排,吃过早餐就把卧室里的笔记本电脑搬出来,准备修一会儿稿子,刚打开文档,谢闻过来了,站在她跟前,沉默了下,说:“陪我出趟门?”
他嗓音有些低,听上去情绪不怎么好。
祝曲祺搭在键盘上的手指稍顿,问他:“去哪儿?”
谢闻只是看着她。
祝曲祺有点受不了他沉甸甸能拧出水的眼神,抬手合上电脑,没多问:“等我去换个衣服。”
她身上穿的是粉白条纹的毛绒居家服,趿拉着拖鞋跑去卧室,考虑到今天外面的温度很低,她挑了件保暖的薄款羽绒服,西瓜红的颜色,配了条黑色高腰牛仔裤,短筒靴。
怕谢闻等太久,祝曲祺花五分钟时间在脸上涂了素颜霜,抹了点口红,挑了一副跟衣服搭配的框架眼镜。
祝曲祺出去的时候,谢闻背对着她立在落地窗前,灰蒙蒙的天色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仿佛给他周身也披上一层阴霾。
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我们现在走吗?”
“走吧。”谢闻握住她贴在自己腰腹处的一只手,转过身来看着她,“早去早回,等会儿要下雨了。”
今天没叫司机,谢闻自己开车,祝曲祺坐上副驾驶。
祝曲祺觉得车里太安静,点开了自己常听的播客,主讲人和嘉宾的互动很有趣,让气氛不那么沉闷。
车远离市中心,越开越偏,祝曲祺有些困惑地扫了眼谢闻的侧脸,他专心开车,面容很是沉静。
难道去山上看爷爷?
不对,前几天才见过的。
半道上,谢闻靠边停了车,握住祝曲祺的手捏了捏,低声说:“在车上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祝曲祺“嗯”了声,目光盯着他,他开了车门下去,走进路边一家很大的花店,鲜花多得堆不下,门口一片花海。
姹紫嫣红里,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格外醒目,一滴墨落进彩色颜料盒的即视感。
祝曲祺暂停了正在听的播客,她发现自己已经听不进去里面两个人在讲什么,心思都放在了谢闻那里。
没多久,谢闻从花店里走出来,黑色大衣的衣摆扫在西装裤上,冷冽而硬挺,他怀里抱着两束花,一束白的马蹄莲,一束明黄的小向日葵,裹在素淡的包装纸里。
他上了车,把花放到后座。
车子重新上路,又开了很久,车速逐渐减缓,祝曲祺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一座墓园,诧异地抓紧了身前的安全带。
车停稳,谢闻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祝曲祺还怔愣在那,他顿了顿,倾身替她把安全带摁开:“我们到了。”
祝曲祺的视线迟缓地转到他脸上,舔了下唇,有些不知所措:“你应该跟我说的,我穿成这样……”
“哪样?”谢闻打量她,手掌在她脑袋上轻轻抚了抚,“很好看。”
祝曲祺没话说,她穿了件颜色好鲜艳的衣服,出现在这样充满了悲凉和肃穆的墓园,太不合适。
谢闻:“他们会喜欢的,无论你穿什么。”
他率先下车,拿上后座的两束花,还有别的东西,拎在手上。
祝曲祺大脑嗡嗡地下了车。
谢闻绕过去,腾了一只手出来牵住她的手,表情有些紧绷,扭头望着长长的台阶上的墓园正门。
祝曲祺陪着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听见他像是沉思许久后才说出口的话,显得很沉重:“往年都是大伯一家前来祭拜,我一次也没来过。”
祝曲祺握紧了他微凉的手,跟他比,她的手是那样暖。
谢闻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想要对她笑一下,告诉她自己没事,但他没能笑出来,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敢来。”
这些话他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我以前想不开,总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们……”
“不是的。”祝曲祺打断他,心揪起来,重复道,“不是的,你别自责。”
谢闻感觉到握着他的手的手指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顿了下,这回脸上有浅浅的笑:“后来,我又觉得我没有按照母亲临走交代的那样,好好地生活,我就更不敢来了,怕她对我失望。”
他们走到墓园的大门,登记信息后,进到里面。
很多年没来,谢闻还清晰记得位置,一颗颗青松在雾气弥漫中透出翠色,又是长长的台阶,不过这一次是往下走。
站在家人的墓碑前,谢闻僵硬地弯腰把东西放下,马蹄莲是送给母亲的,小小一朵朵的向日葵是妹妹喜欢的,给父亲的是他生前念过的老式糕点,弟弟总是对积木情有独钟。
谢闻一一摆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冻得泛红的手捏住帕子擦拭墓碑,擦到碑上的黑白照片时,动作顿了一下,格外轻柔。
谢闻唇瓣轻颤,说:“如今,我终于可以跟他们说,我过得很好。”
你们能看到吗?我真的过得很好,陪在我身边的人叫祝曲祺,是我爱的人,你们要保佑她平安健康。谢闻默默道。
祝曲祺眼眶迅速涌上一层水雾,她把眼镜推上去,飞快擦掉,脸撇向一边,过了几秒再看回来,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脸,挽着谢闻的手臂对他的家人说:“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你们好,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都怪谢闻没有事先跟我说,害我这么失礼。”
谢闻瞥了她一眼,她回视他,仿佛在说,我哪里有说错吗?
谢闻抿唇,在她脸上掐了下。
祝曲祺把脸转回去,接着道:“你们放心好了,我会陪着他,很久很久,直到我们头发变白、长满皱纹,也会照顾好他。”
一滴冰凉的水珠忽然落在额头上,祝曲祺怔然,抬起手摸了摸,对谢闻说:“是妈妈感动得哭了吗?”
谢闻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你说是就是吧。”
他带着她快步离开,雨眼看着就要下大,车停在离他们不算近的地方。
走到这一排的尽头,谢闻回头,稀疏的雨幕之中,墓碑上的照片那样清晰,是他们在微笑。
到最后,谢闻干脆拉着祝曲祺跑起来,手不再冰冷,一颗心也沸腾。
躲进车里的那一刻,雨势刚好变大,那么巧。
谢闻将空调温度调高,找出干毛巾给祝曲祺擦去头发、肩头的雨珠,耳边是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累得够呛。
祝曲祺扯过他手里的毛巾,帮他擦:“回去炖汤喝吧,这种天气适合喝点热乎的。”
“好。”谢闻说,“你想喝什么汤?”
“我没想好。”
“慢慢想,回家的路还很长。”谢闻将她摁回去坐好,给她扣上安全带。
雨刮器来回扫动,车子驶离墓园,祝曲祺转头,脸快贴到车窗玻璃上,很小声地说:“拜拜,以后我和谢闻再来看你们。”
让你们知道,他一直一直过得很好,不必太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