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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内,药香与暖意交织。萧砚半倚在垫高的行军榻上,脸色虽依旧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层笼罩多日的死气已然散去,深邃的眼眸也重新有了沉静的光彩,只是那光彩深处,还残留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与疲惫。他盖着厚实的毛毯,胸口那处最致命的箭创被厚实的琥珀色凝胶覆盖着,绷带下透出淡淡的药膏清香。每一次呼吸,虽仍带着胸腔深处的隐痛,却已不再牵动人心。

沈微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粗布夹袄,只是总算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的旧衣。头发用一根素银簪简单挽起,露出光洁却依旧带着憔悴痕迹的额头和消瘦的脸颊。眼下的青影淡了些,但眼中的血丝尚未褪尽,昭示着连日的守护透支尚未完全恢复。然而此刻,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跳跃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芒。

她的膝上摊开着一大卷粗糙的羊皮纸,边缘磨损起毛。一支削尖的炭笔在她布满细小冻裂口子和薄茧的手指间灵巧地转动。纸上已经勾勒出不少图形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所以你看,”沈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兴奋,虽然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其中的热情。她用炭笔的末端点着羊皮纸上一个复杂的杠杆结构图,“传统的蹶张弩,上弦费力,射速太慢!若是在这里,加装一个偏心圆轮的省力机构,”她的炭笔快速在图上勾勒出几个关键的连接点和轮轴,“利用杠杆原理!一个普通士卒也能轻松完成上弦!射速至少能提升一倍!射程和穿透力还能保持,甚至更强!这轮子可以用硬木精雕,也可以用系统…呃…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的铸铁,更耐用!”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旁边空白处写下几行小字:“需硬木或精铁制偏心轮,轮轴需淬火,连接件需韧性强之熟铁…”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萧砚的目光落在羊皮纸上那精妙的杠杆结构图上,又缓缓移到沈微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侧脸上。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的、近乎狂热的智慧光芒。那光芒驱散了她脸上的憔悴,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看着她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他胸中悄然流淌,连伤口的隐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虚弱,却异常清晰:“省力…射速…确乃…战场决胜关键…戎狄骑兵…冲锋极快…若能以弩阵…密集速射…”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此图…甚妙。可…可试制。”

得到肯定的沈微,眼中光芒更盛!那是一种“学以致用”的巨大满足感和价值感在燃烧!她仿佛找到了宣泄连日压抑和担忧的出口,也找到了自己超越“女神医”名号之外,真正能在这片残酷战场上贡献力量的方式!

“不止是弩!”她迫不及待地翻过一页羊皮纸,露出另一幅更加令人触目惊心的图画——那是一个简易的人体轮廓图,上面用醒目的朱砂标注着心脏、脖颈、大腿根等位置,旁边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还有这个!战场急救!”

她的炭笔重重地点在朱砂标记上,语气变得严肃而急促:“我观察了这些天的伤兵营!重伤员死亡率太高了!很多兄弟…本不该死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是失血!是感染!是救治不及时!混乱!”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图上标注的位置:“关键是要快!要准!要能自救互救!所以,我设计了这个——‘单兵救命囊’!”她的炭笔在人体图旁边勾勒出一个长条形的皮囊,分成几个隔层,旁边标注着内容物。

“用坚韧的牛皮或者油布缝制,轻便,防水,斜挎在身上,不影响作战!”沈微语速飞快,眼神灼灼,“里面分三层:第一层,放一卷煮过晒干的、最干净的细麻布绷带!还有一小包‘止血粉’(她犹豫了一下,没提系统兑换的凝血因子,只含糊其辞),就是…就是几种强效收敛止血的药材磨成的粉!再放几根磨尖的银针,关键时候扎穴位也能止血!”

“第二层,”她的炭笔移动到下一个隔层,“放一小罐高浓度提纯的‘净疮水’(酒精)!用最小号的密封竹筒装!还有一小盒‘生肌膏’(同样含糊其辞)!专门处理伤口,防止溃烂!再放几块煮过的、密封好的小布片,专门用来覆盖伤口!”

“第三层,”她的笔尖移到最下面,“放一小包盐块!关键时刻能补充体力,也能配成淡盐水冲洗伤口!再放几片提神镇痛用的‘行军散’药片!最后,囊盖内侧,用防水墨写上最关键的急救口诀:‘压大脉,扎穴位,清创口,快包扎’!让每个士兵,哪怕不识字,看图画也能懂!”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看向萧砚:“有了这个!一个普通士兵,在受伤的第一时间,或者看到战友倒下,就能立刻自救或互救!止血!清创!防止感染!争取到被军医救治的宝贵时间!能救多少条命啊!”

萧砚的目光随着沈微的炭笔在羊皮纸上移动,看着那设计精巧的“救命囊”和旁边详细的注解。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欣赏,渐渐转为凝重,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震动。作为统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个普通士卒的性命是多么脆弱!沈微这个看似简单的设计,却直指最残酷的痛点!这小小的皮囊,蕴含的是无数将士的生还希望!

“好…!”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虽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此物…当…速配全军!赵…赵将军!”他看向侍立在帐门口、同样听得心潮澎湃的赵将军。

“末将在!”赵将军立刻抱拳,声音洪亮。

“传令…军需官!按沈姑娘…图纸…不惜代价…尽快赶制…‘救命囊’!”萧砚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先…先做五千个!分发…前锋营…斥候营!”

“得令!”赵将军激动地应声,看向沈微的眼神充满了由衷的敬佩。这沈姑娘,不仅能救世子,更能救三军!

沈微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如同暖流冲刷着疲惫。但这股热情并未停歇,反而更加高涨!她又翻过一页羊皮纸,这一次,纸上没有复杂的图形,却画着许多军营的简易布局图,旁边用炭笔圈出了许多地方,写着刺眼的批注。

“还有这个!”沈微的炭笔重重地点在图纸上几个被圈出的、代表茅厕和垃圾堆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疾首的急切,“军营卫生!这是大问题!源头不解决,再好的药也救不过来!”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学以致用”的迫切和洞察真相的激动:“我去伤兵营看过!很多弟兄不是死在刀口上,是死在腹泻、高烧、伤口莫名其妙溃烂上!为什么?就是因为脏!乱!差!”

“茅坑离水源太近!蝇虫滋生!污秽横流!垃圾遍地腐烂!水源污染!士兵喝生水,吃夹生饭,手也不洗!这简直是…是瘟疫的温床!”她越说越激动,炭笔在图纸上用力地划拉着,“必须改!立刻改!否则,我们不是被戎狄打败,是被自己营盘的污秽打败的!”

她指着图纸,语速飞快地提出一连串具体得近乎苛刻的建议:

“第一,所有茅坑!必须远离水源至少百步!下风口!深挖!坑底铺厚石灰!定期撒生石灰掩盖秽物杀虫!坑上加盖!严防蝇虫!污物满了,运到更远的指定地点深埋!做不到?那就等着营里爆发痢疾霍乱吧!”

“第二,饮水!所有取水点上游百步内,严禁洗刷污物、倒垃圾、饮马!所有士卒饮水,必须煮沸!做不到?那就等着上吐下泻吧!军需处必须保证各营有足够的柴火和大锅!”

“第三,垃圾!设立专门的垃圾倾倒点!远离营盘和水源!每日清理焚烧或深埋!特别是厨余垃圾!绝不能露天堆放腐烂招苍蝇!”

“第四,个人!饭前便后必须洗手!用流水!没有流水?那就打水用桶!做不到?那就等着把痢疾病菌吃进肚子!各营伙房必须保证有足够的热水供士兵洗手!”

“第五,伤兵营!重中之重!必须与其他营区严格隔离!进出必须用‘净疮水’洗手!伤兵用过的绷带、敷料,必须集中焚烧!绝不能再重复使用!照顾伤兵的人,衣物必须每日用沸水煮过!做不到?轻伤变重伤,重伤直接等死!”

她一条条,一桩桩,说得又快又急,逻辑清晰,鞭辟入里!炭笔在图纸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着一座顽固堡垒的城墙。这些看似琐碎、甚至有些“小题大做”的细节,在她口中,却成了关乎数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关键!

萧砚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如古井。他征战多年,岂会不知营中秽乱?只是以往,这些都被视为“小事”,是战争残酷背景下必然的代价。然而此刻,沈微用她那超越时代的、近乎冷酷的“卫生防疫”观念,将血淋淋的真相和惨痛的教训,如此清晰、如此不容置疑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帐内一片寂静。赵将军和侍立的亲卫们听得目瞪口呆,脸上充满了震撼和思索。沈微提出的这些要求,有些简直闻所未闻(如便后必须洗手),有些则执行起来困难重重(如保证所有士卒喝开水)。但联想到伤兵营里那些死于“无名高热”和“恶痢”的兄弟,他们又无法反驳。

“咳咳…”一阵压抑的低咳声从帐外传来,伴随着压抑的抱怨和脚步声,“…憋不住了…就这吧…”紧接着,一阵清晰的水流声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臊臭味随风飘入帐内。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沈微的脸色沉了下来,炭笔重重地点在图纸上代表“随地便溺”的位置,眼神锐利地看向赵将军。

赵将军老脸一红,额头青筋跳了跳,刚要发作。

“听到了?”萧砚虚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扫过赵将军和帐内所有亲卫,最后落在沈微那张布满急切和坚持的脸上,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沈姑娘…所言…字字…珠玑!”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牵动了伤处,眉头微蹙了一下,但语气却更加斩钉截铁:“传…本帅军令!”

“其一!营区卫生条例…按沈姑娘所拟…即刻…颁布!各营主官…为第一责任人!懈怠者…军法…从事!”

“其二!命军需处…全力配合…赶制‘救命囊’!拨专款…采买石灰、生铁、牛皮、药材!”

“其三!命军医营…抽调精干…由赵老军医统领…组建‘防疫队’!专司…监督执行…卫生条例!并…推广…沈姑娘所授…清创包扎之法!”

三条命令,条条直指核心!尤其是最后一条,直接赋予了沈微传授的卫生和急救知识以军令的权威!

赵将军神色一凛,再无半点犹豫,抱拳沉声道:“末将遵令!即刻去办!”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帅帐,雷厉风行。

帐内只剩下两人。

沈微看着萧砚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赵将军洪亮的传令声,胸中那翻涌的、学以致用的热情和巨大的责任感,如同得到了最有力的肯定和支撑。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交织着涌上心头。她放下炭笔,看着羊皮纸上那些浸透了她心血的图形和文字,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真的化作了无形的刀盾,将要在这片残酷的战场上,为无数生命筑起一道新的防线。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和持续的亢奋而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她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却明亮的弧度。那是一种看到自己所学所思,即将真正改变现实、挽救生命的巨大满足和喜悦。

萧砚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璀璨光芒和那抹满足的笑意。他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缓缓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越过羊皮纸,用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消瘦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带着一种无声的赞许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沈微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许,眼中的光芒却更加柔和璀璨。她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角的笑意无声地加深。

昏黄的烛光下,摊开的羊皮纸如同展开的烽烟舆图,承载着智慧的火光。而在这片无声的“纸上烽烟”旁,一只冰冷的手轻抚过温暖的脸颊,将冰冷的军令与滚烫的智慧,将统帅的决断与智者的热忱,在这劫后余生的静谧中,悄然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