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波已经醒来,整个人抱膝蜷缩着坐在角落里,两眼发直,神情麻木。
差役将两人带到牢门外,把钥匙交给沈钧行,行礼后安静离开。
沈钧行带着温清宁到宋波面前,让她站在自己身后,轻轻碰了碰拖在地上的铁链。
“宋波,有事问你。”
宋波木然抬头:“我杀死我阿耶,又害得阿娘自尽,所有坏事都是我做的,罪名我也都认下,你们还想问什么?”
温清宁探出脑袋。
“刺穿耳道刺入头颅这个杀人手法可是宋二告诉你的?”
宋波木着一张脸看着二人。
“不是,是夏士观。上个月我们一同吃酒,他告诉我的。他在酒桌上总喜欢说些见闻,有些是真事,有些是在杂谈上看来的。我听到这个方法后,趁他醉酒套问清楚。现在看来,那也是他算计好的,我果然是个蠢货。”
自嘲的声音里带着后悔、自责。
…………
从牢中出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远处一个人提着灯笼等着二人。
石坦看到两人,率先出声见礼:“侯爷、郡夫人,天色已晚,明府已经备下客房和饭菜。”
温清宁看到石坦的时候,一下子明白昭应县令的意思,开门见山说道:
“你可是想随我学习勘验之术?”
石坦连忙点头。
他想要说什么,可又嘴笨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下,干脆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石坦拜见老师!”
温清宁没想到他这么实诚,更没料到他突然行此大礼,可看着磕红的脑门,在沈钧行鼓励的眼神中收下这个弟子。
“我亦水平有限,在勘验一事上仍在摸索。但我所会,皆会传授与你,望你能紧守本心,用此术行正道,平冤案。”
“弟子发誓,勘验之术只会用于正道,为死者平怨,为生者平冤,若将此术用于他途,必自绝于人前。”
温清宁颔首:“起来吧。我明日要先回长安,你在昭应县也有差事,可会骑马?”
石坦摇头:“但弟子会去学。”
“嗯……有没有为死者做过净身?”
“没有,弟子只洗过尸体。”
“可有验过女尸?”
石坦红着脸摇头。
温清宁说道:“你去找个凶肆,空闲的时候跟着凶肆出去接活。先克服脸红害羞的毛病,什么时候看到女尸不会羞怯了,什么时候到长安京兆府廨去找我。”
石坦乖巧应“是”。
沈钧行目送石坦离开,关上房门朝温清宁喊了一声:“温老师。”
温清宁嗔了他一眼,让他洗手吃饭,一面说道:“没想到竟然会收个弟子,希望阿耶不要在梦里笑话我误人子弟。”
“怎会,你验尸至今,可有出过一桩冤案?”沈钧行说道。
“会做不代表会教。”温清宁说道,“‘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不论是教授弟子,还是那册《鞫狱龟鉴》,我其实都有些犹豫。”
沈钧行理解她的担忧,出言宽慰:“诸事皆有正邪两面,正如刀剑可护身,亦可伤命。医者可救人,也可害命。你若实在担忧,那便加一层束缚”
温清宁眉宇间的忧色散去,慢慢扬起一个笑容:“夫君说的是,是我着相。吃饭!”
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提案子,只静静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
翌日,夫妻二人起早向昭应县令面辞返回长安,夜里在驿站休息一夜,次日清晨才见到熟悉的城门。
他们并未直接返回安陆侯府,而是直奔长安城南郊的一处神坛。
两人借着树丛的遮掩,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的坟茔上。
坟茔全部用石砖修建,青石所制的墓碑上写着墓主人的名字——沈锦行。
温清宁的视线向四周探望,低声问道:“沈氏的家庙、祖坟在这附近吗?”
沈锦行弱冠之殇,且父母尚在人间,所以无法葬入沈氏祖坟,须得另寻他地埋葬,待沈檀潭百年之后,再把沈锦行的棺木迁入祖坟。
“这里不是沈家的祖坟。且离得甚远。”沈钧行说道。
温清宁的目光忽然停下,指着坟茔不远处的两间茅屋问道:“还安排了守墓人?是沈家族人吗?”
沈钧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缓缓摇头:“是守墓人,不过不是沈家人,而是一僧一道。”
温清宁惊讶转头反问确认:“请了一个僧人,一个道士?。”
沈钧行点点头:“我查到住在这里的僧人会日日诵经祈福,而这道士每隔十日会举行一次法事,每次法事都是七天。”
温清宁眼皮微抬,瞳孔中露出惊讶之色,旋即双眉紧紧皱起。
沈钧行见她神色不对,低头问道:“有什么不对?”
“夫君可有派人去打听过他们进行法事的目的?”
“这倒是没有,想来也是为了祈福。是这法事有问题?”
温清宁缓声解释:
“一般而言,如果是为亡者祈福超度,按照习俗都是请僧人做法事。请僧人诵经,多是安抚引领亡魂,归入西方极乐。
“而道士做法,在世俗中则被认为是净化魂魄,赎魂解厄。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死者有冤,魂魄中带有煞气。”
沈钧行敏感地捕捉到温清宁话中的用词,眉梢颤动:“有冤?”
温清宁轻轻颔首,目光转向墓碑。
“法事不可随意而为,什么时候做,每场法事持续多久,皆有说法讲究。
“像侯爷说的这种,每隔十日进行一场持续七日的法事,属于大法会,通常是为了超度有重大冤屈的亡魂……而且看这茅屋的光景,只怕这法事已经持续多年。”
沈钧行眉峰紧皱,语气深沉地说:
“不错,这法事自沈锦行离世起,便从未中断过。”
温清宁凝望墓碑上“沈锦行”三个字,一字一句道:
“那是因为,要求举办法事的人这么多年下来,心中就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安宁。”
听到温清宁的回答,沈钧行瞳孔微缩,语气惊讶中又带着几分了然:“这么说来,沈锦行的死果真和他们自己人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