碇真嗣平稳地开着车。
赤木直子坐在副驾驶座抱着双臂。
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59·61·67·71·73·79·83·89·97......
数质数能让她冷静。
但是现在没用了,心跳还是太快。
赤木直子看着他没好气的开口:
“喂,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方法’?”
“强行安排母亲给女儿颁奖,让我在几百人面前出丑……”
“你这个笨蛋,我还以为你会有些更聪明,更迂回的方式呢。”
任何不那么可怕的方式。
碇真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没错啊。”他平静地回答,“这就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直接?”她冷笑道,“你是说残忍吧。”
“让一位母亲,在万众瞩目之下……”
他接过她的话,但是换了个角度。
“亲眼去见证自己女儿的辛苦与汗水。”
“去亲手感受她努力得来的成果。”
“去听全场为她鼓掌,不好吗?”
好,当然好,但是我不配。
碇真嗣的嘴角勾起微笑。
那种她熟悉的带着一点坏心眼的微笑。
“难道说,传说中的天才赤木直子,其实是个社交恐惧症患者?”
“不敢面对这种被围观的场面吗?”
“谁是社恐啊!”赤木直子立刻反驳。
“我发表过上百次演讲!”
“那你在怕什么?”碇真嗣轻描淡写地问。
她哑口无言。
我在怕什么?
怕律子的眼神。
怕她的失望。
怕她的冷漠。
怕她的恨。
怕她像我一样。
“我咬你哦!”她威胁道。
幼稚的威胁,但是她现在需要幼稚一下。
“我在开车。”碇真嗣依旧平稳。
“如果你想因为我被你咬了一口,导致车辆失控,然后登上明天的社会新闻头条,“‘着名科学家因咬司机导致车祸’。”
“那这个举动,可不太符合你这位理性科学家的身份。”
这些话像开关,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和叛逆。
我今天偏偏就不想讲道理了。
我今天就要任性。
反正都要丢脸了,不差这一点。
她解开安全带。
“喂……”碇真嗣想阻止。
但是晚了。
她凑上前,对准他握方向盘的右手手臂。
张嘴。
啊呜!
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度。
不会真的受伤,但是会留下印记。
牙齿陷进皮肤,她保持了三秒。
然后松开,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
还有淡淡的口红印。
碇真嗣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是方向盘依旧稳固。
车没有丝毫晃动。
他看了一眼手臂,然后看她。
“……还真咬啊。”
“说了会咬就会咬。”赤木直子心满意足地坐回去。
重新系好安全带,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她拿出小镜子,发现口红花了。
因为刚才那个“不理性”的举动。
晕染开,像个偷吃糖果被抓的孩子。
“你看。”她对着旁边的“罪魁祸首”。
“你弄花了我的口红。”
“作为赔偿,给我补一个。”
“现在?”碇真嗣看看前方的路,“我在开车。”
“那就停车。”
“直子……”
“怎么?”她挑眉,“你不是说不讲道理的女人做什么都可以吗?”
“我没说过。”
“你会说的。”她打断,“如果还没说,那就是将要说。”
碇真嗣笑了。
“啊……真是不讲道理。”
直子一边补妆,一边从镜子里看他。
“女人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生物。”她说。
“特别是四十岁的女人,更不需要讲道理。”
“要不然,我再让你看看,我更不讲道理的样子?”
“比如?”他问
“比如现在就跳车。”她答,“比如在你脸上也咬一口。”
“那我可真想见识一下。”他说。
“不过,暂时可能见识不了了。”
“为什么?”
“毕竟……”
他踩下刹车,车速渐缓。
方向盘轻转,车稳稳停在路边。
“我们到了。”
赤木直子抬头,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不远处的建筑。
东京都立科学馆。
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
门口已经聚集了人群。
横幅写着:第四十三届全国物理竞赛颁奖典礼。
瞬间刚才的轻松消失了。
像被抽走的空气,取而代之的是忐忑。
不,是恐惧。
真正的恐惧。
我要进去吗?
我要面对她吗?
我该怎么面对她?
说什么?
做什么?
如果她不理我。
如果她当众羞辱我。
她有权利这么做。
手在发抖,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
碇真嗣解开安全带,转头对她笑。
那种让她安心的笑。
“一起进去吧,社恐博士。”
“……都说了不是了!”她嘴上反驳。
但是心里的紧张确实被缓解了。
一点点。
她深吸一口气。
又一口。
第三口。
“我们可以再等等吗?”
“等什么?”
“等我准备好。”
“你永远不会准备好。”碇真嗣说。
“没有人准备好当父母。”
“都是边做边学,边错边改。”
他打开车门。
“来吧,我会陪着你。”
她看看他手臂上的牙印。
还很清晰。
那是我留下的。
我的印记。
证明我可以不讲道理。
证明我可以任性。
证明我可以勇敢。
她打开车门。
与此同时,后台休息室。
赤木律子坐立不安。
第十次整理衣领。
第二十次看手表。
第三十次问自己。
她会来吗?
手心全是汗。
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
期待,害怕。
两种情绪交织。
像等待审判。
母亲真的会来吗?
这次会不一样吗?
她看看周围。
其他获奖者都有家人陪同。
母亲帮女儿整理头发。
父亲拍儿子的肩膀。
祖父母骄傲地拍照。
只有她一个人。
像每次一样。
没关系习惯了。
十八年都是这样。
我可以的,一直都可以。
但是如果这次她真的来了。
会是什么表情?
冰冷的?
像平时电话里那样?
公事公办的?
像处理实验数据?
还是……
她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母亲会对她微笑。
会拥抱她。
会说“我为你骄傲”。
会说“对不起”。
会说“我爱你”。
太奢侈了。
这些对别人来说理所当然的东西。
对她来说太奢侈。
像童话只存在于别人的故事里。
“赤木同学?”工作人员探头进来。
“颁奖典礼要开始了。”
“各位获奖者请到前排准备。”
“好的。”她站起来。
没关系。
就算她不来,我也习惯了。
我会微笑着上台。
会优雅地接受奖杯。
会发表感言。
不会提母亲。
像每次一样。
但心里有个很小的声音。
脆弱的,快要熄灭的。
但还在坚持的声音。
这次会不一样。
一定会不一样。
求你了。
让这次不一样。
“等等。”
赤木直子突然停下脚步。
就在礼堂门口。
只差一步。
“怎么了?”他问。
但他知道怎么了。
“我……”
她看着那扇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到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恭喜’?太生硬了。”
“‘我来了’?太平淡了。”
“‘对不起’?太沉重了。”
“‘我爱你’?太……”她说不下去。
太陌生了。
我从没对她说过。
她也从没对我说过。
现在说会不会太假?
“我不会做母亲。”
“从来都不会。”
“我只会工作,只会写程序,只会和机器对话。”
“我不会和人相处。”
“更不会和女儿相处。”
“我是个失败者。”
“彻底的失败者。”
碇真嗣看着她。
看着这个平时骄傲得像女王的女人。
此刻脆弱得像玻璃。
“不用说什么。”他说。
“什么?”
“不用说什么。”他重复。
“笑就好。”
他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对她笑,真心地笑。”
“让她知道你来了。”
“你看见她了。”
“你为她高兴。”
“这就够了。”
“孩子要的不多。”
“只是被看见。”
“被在乎,被爱。”
碇真嗣拉起她的手。
“为了律子。”
她握紧他的手,汲取勇气。
“如果我做不到……”
“如果我搞砸了……”
“如果我让她更失望……”
“我会在旁边。”他说,“提醒你。”
“怎么提醒?”
碇真嗣举起手臂,指了指那个牙印。
“看到这个,你应该会想起,你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不讲道理的女人,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对女儿笑。”
“包括说我爱你。”
“包括迟到的拥抱。”
“包括一切。”
赤木直子看着那个牙印。
她的杰作,她的宣言。
突然想笑了,真的笑了。
“你这个笨蛋。”她说。
“谢谢你。”
两个字,包含了太多。
她松开他的手。
“我可以的。”
她昂起头,像要上战场的战士。
“我是赤木直子,我设计了mAGI,我发表过上百篇论文。”
“我是赤木律子的母亲。”
第一次,大声说出这句话。
“我来晚了。”
“但是我来了。”
“走吧。”
她推开门。
“去见女儿。”
碇真嗣看着这样她想。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会伤害彼此,会错过很多。
但是也会努力修补。
也会重新开始。
这就是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看看手臂上的牙印笑了。
不讲道理的女人。
和她倔强的女儿。
都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