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昔日襁褓中的婴孩,如今皆已长成芝兰玉树、亭亭玉立的少年少女。
齐国太子慕容宸,年方十六,已是风姿卓然的储君。
他身姿挺拔如修竹,眉宇间承袭了母亲云夕的清贵雍容,又隐约可见父亲霍廷渊的深邃轮廓,举止沉稳有度,言谈间已初具帝王威仪,在朝野内外声望日隆。
与他同日降生的长女慕容昭,出落得明艳照人,既有母后倾国之姿的七八分神韵,眉眼间那份灵动慧黠却独树一帜。
她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骑射诗书皆通,性情爽利,常伴父王霍廷渊左右,见解往往令人耳目一新。
这对龙凤双生子,因性别迥异,气质分明,自然是最好辨认的。
走在宫中,任谁也不会将他们错认。
真正让阖宫上下、乃至太上皇慕容赋都时常犯难的,是那对晚出生两年的双胞胎——慕容璟与慕容泽。
这兄弟俩,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高挺的鼻梁,连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带着点少年意气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身量、步态、乃至说话时微微偏头的习惯,都如同镜中倒影。
若非极其熟悉之人,或是他们刻意区分,想要一眼辨清谁是瑾儿谁是泽儿,那可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还得碰碰运气。
风和日丽。
太上皇慕容赋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品茗,须发皆已雪白,精神却依旧矍铄。
他的身体经过云夕的调理,现在基本上跟常人无异。
他看着远处正切磋剑术的两个英挺身影,动作迅捷如风,剑光交错,难分彼此,不由得捋须含笑。
待两人收剑入鞘,并肩走来,额角都带着薄汗,气息微促,连那汗珠滚落的轨迹都似曾相识。
慕容赋一时兴起,对着左边那位朗声唤道:
“泽儿!方才那招‘燕回旋’,使得颇有几分你父王当年的风骨了!”
被点名的少年脚步一顿,脸上瞬间浮现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还夹杂着一点点的调侃:
“皇祖父,您又认错啦!孙儿是瑾儿!泽儿他在您右手边呢!”
右边那位与他形貌无二的少年慕容泽,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上前行礼:
“皇祖父,您看,连您都分不清我们哥俩,这宫里头怕是只有母皇和父王能一眼辨个分明了!”
慕容赋被两个孙儿打趣,非但不恼,反而开怀大笑,指着他们道:
“好!好!两个混小子!又来消遣你们皇祖父!不过……”
他故意板起脸,眼中却满是慈爱,
“谁让你们生得这般相像?连微表情都像!这能怪孤老眼昏花吗?”
凉亭内外,顿时响起一片轻松愉快的笑声。
连侍立在旁的宫人们也忍俊不禁。
说笑归说笑,太上皇慕容赋心中却是无比欣慰与自豪。
这四个孩子,无论长幼男女,皆如美玉在璞,已露峥嵘。
慕容宸沉稳练达,胸有丘壑,是齐国当之无愧的未来明君。
慕容昭明慧果决,见识不凡,隐隐有母皇当年之风。
慕容璟与慕容泽虽面貌难辨,性情却各有千秋:瑾儿心思更为缜密,尤擅筹谋布局;泽儿则更显锐气,于武艺兵法一道天赋卓绝。
他们如同四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父母精心雕琢与这片锦绣江山的滋养下,正绽放出各自夺目的光芒。
大乾的宫阙深处,另两位承载着国运的少年,亦在霍廷渊的悉心雕琢下,褪去稚嫩,显露出峥嵘头角。
先帝霍廷哲晚年所诞的两位幼子——五皇子霍修瑞与六皇子霍修珣,自襁褓之中,便由摄政王霍廷渊亲自教养监护。
他视他们如己出,却又比寻常父亲更为严苛。
文韬武略,帝王心术,治国安邦之道……霍廷渊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两位皇子亦不负厚望,如两块璞玉,在岁月的打磨与霍廷渊严厉而深沉的目光下,渐渐绽放出截然不同却同样耀眼的光华。
霍修瑞,性情沉静敏思,尤嗜经史典籍。
他于御书房中埋首的身影,常至深夜,批阅奏疏,条理分明,引经据典间,往往能切中时弊,提出老成持国之道。
其政论文章,逻辑缜密,见解深刻,常令内阁老臣亦为之叹服,俨然已有经纬之才。
霍修珣则英气勃发,天生一副铮铮铁骨。
他不爱案牍劳形,却于校场之上、兵书战策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天地。
骑射之术精湛,排兵布阵独具慧眼。
霍廷渊曾亲领其巡视北疆要塞,面对复杂军情,霍修珣竟能于沙盘前侃侃而谈,攻守之策清晰果决,隐隐透出其父王霍廷渊当年挥斥方遒的将星风采。
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霍廷渊观察多年,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他并未急于宣布,而是不动声色地设下重重考验。
他命霍修瑞代为主持春闱大典,考校其识人用人之明、平衡朝堂之智;
他令霍修珣领兵剿灭盘踞西南多年的悍匪,磨砺其临阵决断、统御三军之能。
结果,皆不负所望。
霍修瑞将大典办得井井有条,选拔公允,朝野称善;霍修珣则奇兵迭出,以最小代价荡平匪患,军威大振。
尘埃落定,水到渠成。
霍廷渊于庄严的朝会之上,当众宣布了他的决定,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五皇子霍修瑞,性情端方,学识渊博,明察善断,深谙治国安民之道,堪为社稷之主。着立为皇太子!”
“六皇子霍修珣,勇毅果敢,深谙兵略,忠勇可嘉,乃国之干臣。着封为毅亲王,领摄政王之衔!辅弼新君,拱卫江山!”
满朝文武,目睹两位皇子之成长,深知摄政王用心良苦,抉择公允,皆心悦诚服,山呼万岁。
册立之后,霍廷渊并未立刻放手。他如同一位沉稳的引路人,将新太子霍修瑞带在身边,一同临朝听政,批阅奏章,处理军国重务。
御书房内,烛火常明。
霍廷渊指点江山,剖析利弊;霍修瑞凝神倾听,不时提出疑问,见解日益老辣。
霍廷渊将数十年积累的帝王心术、朝堂平衡、民生治理之精髓,毫无保留地传授于这位年轻的储君。
他是在亲手为这艘名为“大乾”的巨轮,平稳地更换掌舵之人。
如此,又是两年光阴。
当霍修瑞年满十八,行过庄重的冠礼,霍廷渊知道,是时候了。
在新帝登基大典前夜,霍廷渊独自立于宫阙高台之上,俯瞰着这片他倾注了半生心血、从倾颓动荡中亲手扶起的锦绣河山。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眼中,有欣慰,有释然,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过客的苍茫。
翌日,新帝霍修瑞身着十二章衮服,在庄严肃穆的礼乐与万民朝贺声中,登临九五。
霍廷渊亲手将象征最高权力的玉玺,交到了这位他一手培养、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年轻帝王手中。
大礼既成,霍廷渊深深看了一眼御座之上器宇轩昂的新帝,看了一眼阶下英姿勃发、如磐石般拱卫新君的摄政王霍修珣。
他躬身,行下最后一个臣子之礼。
再起身时,身上那无形的、属于摄政王的重担,仿佛已彻底卸下。
他没有回头。
在满朝文武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霍廷渊步履从容,一步步走出了这承载着他半生功业与责任的金銮宝殿,走出了大乾的宫门。
他的归途,在远方。
那里,有他魂牵梦萦的齐国,有他此生挚爱的女帝云夕,有他血脉相连的儿女,更有他迟来了太久太久的……
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