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一阵马蹄奔踏之声响彻北荡山下,惊起一群昼伏夜出的林中鸟兽。
鲁浔一马当先,环视周围,又凝神听了听、闻了闻,便伸手叫停队伍。
“吁,兄弟们,对方应该没有追出来,先下马歇息片刻。”
一行人纷纷下马,鲁十从包袱里拿出羊肉大饼,分发众人,策马狂奔一整夜,众人早已饥肠辘辘,纷纷接过大口吃了起来。
嘴碎的人吃也堵不上嘴,闰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的发问。
“浔儿哥,他们不就是让咱们猎虎嘛,咱们去便是了,虽然难了点,终归还有希望,这般直接逃走,岂不撕破脸皮,恶了海门宗?”
鲁浔没有理他,而是看着石百吃完,示意他警戒,方才坐了下来。
“这几天,我发现有人在我家周围日夜监视我,但我找不见此人在哪,而昨日在西门府、昨夜在城南,我又有这般感觉,监视我的应是同一批人。就猎个老虎,犯得着恩威并施、明查暗访、日夜监视?这其中定有蹊跷!”
“这么说的话,还多亏浔哥早有准备,买了那座城南旧屋,疏通了堵死的江屏城防敌地道,不然昨天我等绝计逃不出来。”
听了这话,闰水全书第一次开口。
“浔儿哥,我们兄弟俩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倒还好说,石百石千的老母和弟弟可还在村里,你临行前可有安置?”
“石万年龄太小,还未曾加入我等操练,不晓得各类暗号暗语,走之前我被监视得紧,送不出消息,只能先来城里救你们。”
“这,浔儿哥,这海门宗郑少杰如此猖獗霸道,必然会迁怒家人,你可有章程?”
“放心,出来之时,我已想好了对策,一会到鱼骨岭,咱们便要分头行事,你们过来。”
听到这话,一群人连忙凑了过来,等候鲁浔吩咐。
“鲁十,一会过了鱼骨岭,你倒岭西林子里中找一棵歪脖老杨树,树下埋着一坛好酒、一箱琉璃首饰,你都挖出来,去西坡林外武镇关找北军千夫长李魁将军,跟他说四日后我有美酒出窖,请他和他操练的猛豕百骑赴宴,来的人越多越好,话不用我教你,务必要说动他前来!”
鲁十忍不住在一旁出声提醒。
“少东家,平日里咱们也给了卫所军千户双枪罗刹董俜不少孝敬,为何不请他帮忙?”
鲁浔摇了摇头。
“姓董的只因云州前任张知府未曾将女儿许配给他,他便日夜记恨在心,醉酒后多有辱骂,全然不记得张知府这些年照顾之情,乃薄情寡义之辈,此人可交不可信,我与他交情不深,这时候不能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少当家英明,鲁十领命!”
鲁浔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交代别人。
“鲁步,你《猫功》练的好,这个水壶你拿着,一会儿你一人二马,抄近路自北城暗道偷渡入城,把它扔到城南江油巷那栋榨油坊中,然后去其他安全屋躲着不要出来,切记,扔进去前把水壶盖子打开,但到榨油坊之前绝对不可打开!”
“鲁步知道!”
“闰水,你最为稳重,一会不要走西坡林子,郑少杰那犬入的必然不会只叫我等捉虎,莫再撞上!你自南坡林子兽道穿回村北山头,那里有一座猎屋,往炭灰堆下挖二尺,我埋了千里眼和千里烟,你就在那探查村中形势,千万莫要入村,但有变动立刻报信!石百在北荡山南边奶头石驻守,负责中转闰水传信,我若不在,立报老爷子知晓。”
“好的浔哥。”*2
“闰土石千,你二人去北荡山青溪谷,老爷子和诸多兄弟都在那,你传我话,安排几个人将趁手兵器取送方才各处,特别是我的射象弓和武备包,务于今天未时前送到南坡林子,还有,别忘了安排几个兄弟支援闰水他们,照我平时教你们的,沿途设埋伏、接应,但有不对,绑也要把石百、闰水绑走,不能再有人陷进去了,知道么!”
“好!浔哥,不过你去南坡林子干嘛?”
听到闰土发问,鲁浔将最后一口大饼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双眼目不斜视,如深潭映月,宁静非常。
“猎虎!”
郑少杰的语气笃定无比。
“什么?”
西门庆语气诧异、满是疑问。
“这个鲁浔,一定会去猎虎!”
郑少杰再次重复了一遍。
“可,少宗主,鲁浔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不想着逃命,却要去猎虎,坏你的好事?”
郑少杰此时全无之前的乖戾做派,手指摩挲,眼神深邃地端坐在榻上。
这种琢磨不透的感觉,仿佛某种重物压在西门庆身上,让他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
好一会,郑少杰方才慢悠悠的开口。
“能在欧阳夺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可见鲁浔此人行事机智果敢,绝非酒囊饭袋之辈,之前那副样子必是伪装!想来早已察觉异样,说不定此时,其家中也已空无一人!”
西门庆十分疑惑。
“可是,既然家中亲人也已转移,为何还要去坏少宗主的好事?”
郑少杰面色阴沉,语气十分愤怒。
“他就是知道这是我的好事,才会去这么做!”
“海门村,是我所谋大事的重要一环,而他这个纯阳之身,则是我偶然发现,他应该是从我迫他以五日之短、成捉虎难中,察觉到了自己乃是意外,这才逃之夭夭,这是我的疏忽,我大意了!”
西门庆小心的接了一句。
“可是少宗主,若他知道自己是意外,就更不该回去了啊?”
“他就是知道自己是意外,所以他才知道,海门村和老虎才是最重要的!”
听了这话,西门庆面色颇为不解,继续发问。
“少宗主,庆愚笨,实在不解其理。”
“三年来,我屡次借游猎之名,入北荡山猎杀走兽,去岁,我又自万兽山庄购买数十头猛兽投入北荡山中,为的就是让这群畜生无食可吃,逼得他们食人充饥、互相残杀,如此才能决出恶种。未曾想北军竟然来此大肆抓捕野猪,导致这群野兽比计划提前下山,幸好月前布衣门望气师说山中恶气已成,否则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说到这,郑少杰不由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之所以培养这些野兽,乃是因为那《海洪化蛟功》需要观想海中恶兽形貌,练成后能得其体魄异能,实属玄妙。但此功有一桩凶险,若观想时陷入太深,不能自拔,必然走火入魔,变成欧阳夺手下那些吃人的废物。”
“想减少凶险,就需要用到更高一档的人元化龙池,用数百人血元力为基,辅以食人凶兽血肉,将选中恶兽放入池中,由我在池中亲自打杀,饮血食肉,届时龙池精元会对冲海兽煞气,助我稳定人形,而这走蛟潮将至,数千巡回的海和尚是最适合不过的主材,这海门村,就是建造龙池的最佳地点。”
“所以,以这鲁浔表现出来的急智,他必会猜到,海门村和猛虎才是我势在必得之物,但他吃不准我在海门村会做何等程度之事,那阻止我的唯一方法,除了杀了我,就是坏了我的事。”
“所以,这鲁浔若是杀了老虎,少宗主就没必要前往海门村。”
西门庆方才恍然大悟,却复担忧起来。
“既然这般,少宗主何必让这鲁浔猎虎,岂不节外生枝?”
“人有高低之分,龙池也有上下之别,我方才所言之龙池,已经是上品龙池,可上品之上自有极品!几日前,我听你谈起鲁浔此人特征,知晓其是少见的纯阳童子之身,这种人若与猛虎搏斗后入我龙池为底材,更能消解猛虎凶性,为我度过化龙劫再增二成把握!”
听到此时,西门庆大为遗憾。
“可惜,却被他识破了,这鲁浔若有此智慧,不论是杀了老虎,还是设法将此事捅了出去,岂不真坏了少宗主大事。”
“坏我大事?呵呵,我若无万全之策,怎敢行非常之事?莫说太平道‘颠倒反复’正在山中蹲守猛虎,凭鲁浔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逃脱不得!即便他捅了出去,我的身份,云州府谁敢冒犯?况且我还有其他手段。”
如此说着,郑少杰拍了拍手,屋外走进几人,将一个个笼子放到地上。
“昨日我已让欧阳夺再次释放肉香,最迟今晚,云州境内那些修炼我故意散出的魔功残本之人必定会四下作乱,千牛卫、地方宗门豪族乃至云州守备军马必定四下出动、平定魔灾,而海门县作为海门宗驻地有我郑氏宗姓镇压,没有多少妖人作乱并不奇怪,届时调动地方守军和宗门弟子外出捕杀妖人便是理所应当之。如此一来,五日之内海门宗除我等之外再无强人,他鲁浔就算杀了猛虎,凭他个村夫也挡不住我行事!更何况,他可逃不出去!”
说着便掀开盖布,只见笼中关着数头前腿短小,形如怪狼的生物。
“我日前给他的《兽功精义》和丹瓶上,涂了草原胡人春季诱捕狼群的‘母狼香’,这老狈为狼生畸种,最是智慧超群、嗅觉惊人,十里之内都能闻到母狼香的味道,你叫几个人带着搜寻,必能追到,追到之后,生死无论!”
西门庆眼神一动,拍手大喜。
“这下他可跑不了了,少宗主真是技高一筹啊!”
郑少杰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
“呵呵,这种外人,我自然不会信任,去做事吧!”
“遵命!”
西门庆喜笑开颜,转身告退。
“你就这么信任他?”
西门庆走后,屋中阴影凭空发出一声询问。
“中了我海门宗的龙根婬毒,除了《龙王功》内力,天下无人可解,他只能忠诚于我。”
“太过自信,恐怕不是好事。”
“我当然不会尽信他西门庆,太平道妖道已经去抓虎了,让他西门庆办这件事,一是考验一番,二么,混淆视听罢了。”
“呵呵,别的也就罢了,太平道妖道,你信得过?”
听到这句话,郑少杰嘴角抽了抽
“应该,不会太过离谱吧。”
……
“娘的,这也太离谱了吧!”
匍匐在草丛中的鲁浔,看着前方场景,嘴角抽搐,心中不由哀叹。
只见这前方有高矮胖瘦四人,围坐在鲁浔此行目标——两头老虎旁边争论不休。
只见其中身材高瘦,歪戴道冠之人,似乎是个道士,嘴角不断抽搐地大声嚷嚷。
“内痕么,要我说吧,咱就给这俩畜生宰了得了,难得在辽东外看见东北虎,好长时间没吃过这玩应了,整死了,尝尝家乡的味道。”
另一个双手揣在袖子里,蹲在地上,胖如圆球,道冠吊在脖子后面,露出一颗光头的道士,磕磕巴巴的赞同。
“赵…赵明寺说得对,这…这俩畜生死老沉的,他,他一个命…命宗的小崽子,未来吃…吃人的妖…妖人,咱…咱给他干啥活!”
听到此话,站在一旁却勉强跟蹲着的人一般高,脸黑如涂炭的道士,翘起手指头连给了磕巴好几下。
“冯美能啊!那师傅临走前,可是再!三!交!代!,让咱们给活老虎?到海门村儿去!你俩可倒好啊,害想整口家乡地味道!咋想的啊!你俩可长点心吧!”
叫刘美能的道士一挥袖子,给黑矮道士扒拉一个跟头。
“嗨呀,西…西门宝!你…你别在这装…装孝顺!师…师傅现在,都…都快老年痴呆了,我…我看他别,别说走路了,上…上炕都费劲!不然嘎…嘎哈给…给命宗打…打白工啊!”
黑矮的西门宝翻身站起来,一头冲向刘美能。
“嗨呀,你个损嗮!你害敢扒拉我!你信不信我一招二龙戏珠插死你!”
刘美能伸手一挡,按住黑矮的西门宝,看着他张牙舞爪,就是打不着。
“就…就你这小激八剂子,你害…害想二…二龙戏珠呢,我…我看你是皮皮虾蹴…蹴皮鞠!”
“冯美能!我告诉你啊!就差二寸啊!你就死啦!”
看着这帮人乱糟糟的样子,最后那个身材消瘦,长脸小眼、神态甚为“委婉”之人,拈着兰花指头痛的按着脑袋。
“唉呀妈呀!你们几个可别吵吵了,这么不着调呢,我姥爷害妹没呢,你们几个就搁这造反啊,不怕他给你们塄炉子里炼了啊。”
赵明寺听了这话,在旁边嘲讽。
“花泽阳,害姥爷呢,铁岭屯谁不知道你妈姓毕啊,可别拿鸡毛当令箭了,害姥爷,我看你像姥爷。”
花泽阳立马炸毛了,站起来张牙舞爪的叫唤。
“咋的!我姥爷给我领上道了,我乐意认!我妈都妹嗦啥,你巴巴啥!”
赵明寺嘴角一抽一抽的持续输出。
“你那是上道么,你那是着了道了!都快让人忽悠瘸了,炼的跟个二椅子似的,要…要我说吧,得亏裤衩子穿跑偏给你腿拢住了,不然裤兜子里面凉飕地,你得天天尿炕!”
鲁浔万万没想到,他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来迟一步。
看着这四个看似歪瓜裂枣,实则实力超绝之人,鲁浔是大气都不敢喘。
他亲眼看着那个黑矮道士二指一弹,一道飞石先是命中狂奔雄虎关节,复做跳弹命中雌虎关节,而那个歪嘴道士更是滚地一翻身,运使一种扭曲身法,如卷地疾风一般冲到二虎跟前,一个横空劈叉将两头老虎砸晕过去。
就这几下,鲁浔自负就算全身着甲,装备精良,之前的自己,也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不过,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