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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睡前小故事集A > 第3章 第一次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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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季 荒野的呼唤

第三章 第一次振翅

三天时间像沙漏里的细沙,在焦虑与期待的缝隙中无声流走。

陈飞白天照常去医疗中心做“物理治疗”,在医生和护士眼皮底下练习如何控制背部肌肉的异常紧张——或者说,如何更自然地掩饰源骨的悸动。晚上,他则躲在居住单元里,研读老吴给的笔记,尝试那些基础的冥想和感知练习。

进展缓慢得令人沮丧。

笔记上那些玄妙的描述——“感受源骨与宇宙能量的共振”、“想象光翼从肩胛绽放”——对陈飞而言就像天书。他能清晰感觉到背后那两团隆起的物理存在,能感知到它们内部细微的脉动,甚至偶尔能引发一阵短暂的、针刺般的能量流动,但也就仅此而已。所谓的“展开”,似乎遥不可及。

“别急,”前一天深夜老吴悄悄来找他时这样说,“源骨的觉醒需要契机,也需要压力。在安全的环境里,你的身体本能地知道隐藏才是生存之道。”

“那‘哭泣峡谷’的探索……”陈飞问。

“照常进行。即使不能飞,亲眼看看旧世界的遗骸,对你理解我们是什么也有帮助。”老吴的眼神深邃,“有时候,记忆不只是储存在基因里,也储存在土地里。”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

聚落按照预定路线,缓缓驶入一片被称为“风蚀谷”的区域。从外部观察屏上看,这里的地貌极为特殊——无数高耸的红色岩柱被岁月和风沙雕刻成扭曲的形状,像一片石化的森林。岩柱之间是深不见底的沟壑,狂风在其中呼啸穿梭,卷起漫天红沙,能见度极低。

“黄沙满天。”陈飞站在维修班的观察窗前,下意识地低语。

今天的风蚀谷格外暴躁。气象数据显示,峡谷内正形成罕见的强对流气旋,风速可能达到九级,并伴有剧烈的电磁扰动。聚落主控室已经发布黄色警戒,非必要人员禁止靠近外部区域,所有外部作业暂停。

这为怀望会的秘密行动提供了掩护,也增加了巨大的风险。

傍晚时分,陈飞以“背部肌肉需要热敷治疗”为由提前回到居住单元。他从床下拖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背包——里面装着老吴提供的装备:一套加固过的旧式防护服,一个独立供氧面罩(以防峡谷内的粉尘和有害气体),几根荧光棒,一小捆绳索,还有那把刻着飞鸟的金属钥匙。

他穿戴整齐,最后检查了一遍源骨的位置——防护服背部做了巧妙的加厚处理,可以掩盖隆起的轮廓。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沿着早已记熟的地下通道图,向集合点摸去。

集合点位于聚落最底层的废弃货物转运区。这里堆积着几十年都没动过的破损货箱,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锈蚀的味道。陈飞到达时,已经有五个人等在那里。

老吴,穿着和陈飞类似的防护服,背着一个更大的背包。苏青,今天她没带那本厚重的笔记,而是携带了几个小巧的仪器和一把多用途工具刀。还有三个人陈飞在“梦做的晚餐”上见过:手臂有翼骨残留的年轻女子名叫林曦;那个秃顶男人是赵工,在能源部门工作;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叫老雷,据说曾是聚落勘探队的成员。

“人都齐了,”苏青低声说,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转运区显得格外清晰,“再确认一遍计划:我们从七号应急闸口出去,那里位于聚落侧后方,监控有十五分钟的盲区——感谢赵工提供的维护日程表。聚落现在的速度是每小时五公里,我们会落在后面,必须在一小时内徒步赶到预定坐标点——‘哭泣峡谷’的第三号残骸区。在那里进行不超过四十分钟的探索和采样,然后赶到聚落前方十五公里处的汇合点,那里有一条旧的补给管道,我们可以从那里爬回聚落内部。”

“如果赶不上呢?”林曦问,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擦着前臂的弯曲尺骨。

“那就留在外面,”老吴平静地说,“等待下一次聚落经过,或者……想办法自己生存。”

气氛凝重了一瞬。

“风力在加强,”老雷检查着手持气象仪,“峡谷里的能见度可能不足五十米。而且电磁扰动会影响通讯和定位。”

“所以我们更要抓紧时间,”苏青说,“记住,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我们是来寻找答案的。行动。”

七号应急闸口是一个直径仅一米的圆形气密门,位于聚落腹底部的装甲板接缝处。赵工熟练地撬开控制面板,接入一个自制的信号屏蔽器,然后手动旋转解锁装置。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一侧滑开,狂暴的风声和沙粒瞬间涌了进来。

外面是翻滚的红色世界。

陈飞第一次亲眼见到聚落之外的景象,尽管只是在昏暗的傍晚和沙暴之中。巨大的金属履带在身后轰鸣转动,碾碎岩石,扬起更高的沙尘。前方,风蚀谷的岩柱如同巨人的墓碑,在飞舞的红沙中若隐若现。风撕扯着他的防护服,即使隔着面罩,也能闻到沙土灼热干燥的气息,以及某种更深层的、金属氧化和辐射尘埃混合的古老气味。

“走!”苏青第一个跳了下去。聚落底部离地面约三米高,她落地后一个翻滚,迅速躲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

其他人依次跳出。陈飞是最后一个。他站在闸口边缘,望着下面那片狂野、未知、充满敌意的土地,心脏狂跳。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世界,没有防护罩,没有温度调节,没有秩序和安全网。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重力将他拉向地面,沙地比想象中柔软,他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狂风立刻将他包裹,沙粒拍打在面罩上噼啪作响。他抬起头,巨大的聚落如同移动的山脉,正在缓缓远离,履带碾过的痕迹迅速被风沙抹平。

一种强烈的、被遗弃的孤独感击中了他。但同时,还有一种更原始的冲动在血脉中苏醒——背后源骨开始发热、脉动,仿佛这片荒野、这狂暴的风,正是它们等待已久的呼唤。

“别发呆!”老吴拍了他一下,“跟紧!”

六个人排成一列,由老雷打头,苏青垫后,在风蚀谷边缘的岩石掩护下,向着峡谷深处前进。风沙太大,他们不得不用绳索彼此连接,以免走散。能见度极低,即使在荧光棒的光晕里,也只能看到前方几米同伴模糊的背影。

脚下的地面崎岖不平,布满碎石和突然出现的裂缝。风声在岩柱间穿梭,发出凄厉的呜咽,真的像无数灵魂在哭泣——“哭泣峡谷”名不虚传。

走了大约半小时,老雷停下,举起手示意。他对照着手中的定位仪和一张泛黄的纸质地图(显然来自旧时代的勘探记录),指向左侧一道狭窄的岩缝。

“从这儿下去。小心,落差很大。”

岩缝仅容一人通过,内部黑暗陡峭。他们打开头灯,依次攀爬而下。下降了约二十米,脚下终于踩到了相对平坦的地面。这里似乎是峡谷中一个相对避风的凹陷地带,风声小了,但一种更沉重的寂静笼罩下来。

头灯的光束扫过周围,陈飞屏住了呼吸。

残骸。

到处都是残骸。

不是聚落里那种整齐的、仍在使用的机械,而是彻底死去、被时间锈蚀、被风沙掩埋了一半的巨物。扭曲的金属框架从红沙中刺出,像怪物的肋骨。半埋的引擎部件,叶片已经碎裂。一块巨大的、弧形的装甲板斜插在地面,上面依稀可见褪色的编号和警示标志。

而在所有这些残骸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庞然大物。

即使三分之二的部分都被沙土掩埋,依然能看出它曾经流线型的轮廓。它侧翻着,巨大的机翼(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机翼)折断,一端插入地面,另一端指向昏暗的天空。机身上布满了巨大的破洞,边缘呈熔融后凝固的波浪状。漆面早已剥落,但某些部位还能看到暗蓝色的涂装,以及一个模糊的徽记——一对展开的翅膀,环绕着一颗星辰。

“先驱者级空舰,‘远征号’,”苏青的声音在面罩里带着颤抖的激动,“旧世界天空舰队的旗舰之一。记录里说它在最后一次大规模撤离中失踪……原来坠毁在这里。”

他们走近残骸。近距离看,这艘空舰的毁灭更加触目惊心。那些破洞不像是撞击形成的,更像是从内部被某种极其高温的能量炸开的。金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玻璃化的质感。

“看这里,”林曦指着一处相对完好的舱壁,上面刻着一行斑驳的大字:“天空属于每一个仰望者”。

陈飞抚摸着那些凹陷的字母,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的源骨悸动得更厉害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沉的共鸣,仿佛这艘死去的空舰,以及它所代表的那个能够飞翔的时代,正在通过他背后的骨骼,向他传递着某种哀悼与渴望。

“我们时间不多,”老吴提醒道,“分头寻找有价值的物品。注意安全,结构可能很不稳定。”

陈飞和赵工一组,从一个较大的破洞钻进了空舰内部。里面一片狼藉,控制台翻倒,管线垂挂,座椅从固定架上脱落。沙土堆积在角落,一些奇怪的、晶体化的黑色物质附着在墙壁上,像干涸的血液。

赵工用仪器扫描着那些黑色晶体。“高能量灼烧残留……这不仅仅是坠毁。这艘船在坠毁前就被击中了,从内部。”

陈飞在残骸深处摸索。头灯照亮了一个半掩在仪表盘残骸下的储物柜。柜门变形了,但他用力撬开了一道缝。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武器,只有几个散落的个人物品:一个锈蚀的水壶,一枚裂开的身份牌,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

盒子样式古朴,表面刻着熟悉的飞鸟纹路。陈飞的心跳加速。他拿起盒子,轻轻打开。

里面没有钥匙,没有结晶,只有一张保存相对完好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群人,站在一艘空舰的舷梯前,都穿着旧式的飞行制服,笑容灿烂。背景是蓝天白云,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高耸入云的城市轮廓。照片底部有一行娟秀的手写字:

“第七翼队,最后一次巡航留念。愿翅膀永不折断。”

照片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有着一双异常明亮、仿佛能穿透时光的眼睛。陈飞盯着那双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不是来自视觉,而是来自源骨——那两块隆起的骨骼内部,仿佛有电流窜过,直冲他的大脑。

破碎的画面闪现:

· 同样的眼睛,在剧烈晃动的驾驶舱里,盯着前方汹涌而来的白光。

· 同样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嘶吼:“拉起!所有人,拉起!”

· 然后是爆炸的冲击,金属撕裂的尖啸,失重下坠的绝望。

· 最后是一句低语,混杂着鲜血和静电噪音:“记住……飞翔……”

“陈飞!”赵工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没事,”陈飞将照片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合上金属盒,“找到点东西。我们出去吧。”

离开空舰残骸时,外面的风似乎更急了。沙粒打在金属上发出密集的爆响。苏青和林曦正在另一处较小的残骸旁挖掘,那是一架看起来更像个人飞行器的设备,有着更明显的空气动力学外形。

“这东西的推进系统和聚落使用的完全不同,”苏青兴奋地记录着,“它似乎利用了某种生物力场与电磁场的耦合……老天,这技术层次……”

就在这时,老雷的惊呼声从通讯器里传来(电磁扰动使得通讯断断续续):“……上方……有东西……聚落方向……来了!”

所有人抬头。

透过漫天红沙,隐约可见聚落巨大的轮廓已经远去,但在聚落与他们之间的峡谷上空,有几个小黑点正在迅速接近。不是鸟——风蚀谷里没有生物。那些黑点有着规则的几何外形,闪烁着红色的导航灯。

“巡逻无人机!”老吴脸色一变,“而且是武装型号!怎么会……这个区域不应该有无人机巡逻!”

“我们被发现了,”苏青迅速判断,“赵工,信号屏蔽器是不是失效了?”

“不可能!我检查过……”赵工突然僵住,“除非……除非聚落提升了警戒等级,启用了备用监控网络……”

无人机已经清晰可见,一共四架,呈菱形编队,正在降低高度,机腹下的扫描阵列发出幽幽蓝光,扫过下方的残骸区。

“分散!找掩体!”老雷吼道。

众人迅速躲到最近的残骸后面。陈飞和老吴躲在那块巨大的弧形装甲板下。无人机在他们头顶盘旋,扫描光束来回划过。

“它们在确认目标,”老吴低声说,“一旦锁定,可能会使用非致命性束缚网或电击弹。我们必须赶在更多支援到达前离开这里。”

但离开谈何容易。无人机封锁了返回峡谷上方的路线,而聚落已经走远。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凹陷的残骸区。

“我有办法,”苏青突然说,她的声音异常冷静,“我把它们引开。你们趁机向汇合点跑。”

“你疯了!”林曦抓住她的手臂,“它们会抓住你的!”

“我是记录者,”苏青挣脱她的手,笑了笑,“我的职责就是确保知识和火种传递下去。你们比我更有价值——尤其是陈飞。”她深深看了陈飞一眼,“你的源骨反应,刚才在空舰残骸里,我检测到了异常峰值。你接触到什么了,对不对?”

陈飞下意识地捂住放照片的口袋。

“保护好它,”苏青说,“那可能是关键。”她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一个旧式的信号发射器。“我会启动这个,释放强电磁脉冲和生物信号。无人机会优先追踪最强的异常信号源。我往反方向跑,给你们争取时间。”

“苏青——”老吴想阻止,但苏青已经冲了出去。

她跃出掩体,向着残骸区深处狂奔,同时启动了发射器。一阵刺耳的电磁噪音响起,无人机的扫描光束立刻集中到她身上,蜂鸣着追了上去。

“走!”老雷红着眼睛吼道。

五人趁着无人机被引开的空当,冲出掩体,向着预定的汇合点方向拼命奔跑。身后传来无人机引擎的呼啸,以及……一声沉闷的、像是电击武器命中的声音,紧接着是苏青的闷哼。

陈飞不敢回头,拼命跑。风沙抽打着他,肺部火烧火燎。背后的源骨在剧烈奔跑中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想要突破束缚。

他们爬上另一道岩坡,前方是一段相对开阔的谷地,再往前,就能看到聚落留下的履带痕迹,以及远处那个作为汇合点标志的、半埋的旧管道入口。

但就在此时,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峡谷上方的天空,那层本就昏暗的云层,突然开始剧烈翻涌。苍白的闪电无声地划过,不是劈向地面,而是在云层内部交织成一张闪亮的网。空气中的静电让陈飞的头发都竖了起来,防护服表面噼啪作响。

“电磁风暴!”赵工惊恐地喊道,“强对流气旋引发的局部风暴!找低洼处!快!”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前所未有的、耀眼的“白光”在云层中心炸开!不是闪电,更像是某种能量的超载释放。瞬间,整个峡谷被照得如同白昼,所有阴影消失,只剩下纯粹的、灼目的白色。

“白光闪耀——!”林曦失声叫道,那正是他们梦境中反复出现的景象!

白光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但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地撕裂的轰鸣。冲击波从峡谷上方压下来,带着炽热的气浪和浓密的、灰白色的“烟雾”。那不是烟,更像是被能量电离的尘埃和水分,带着刺鼻的臭氧和金属燃烧的味道。

“烟雾迷漫!”

陈飞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滚了好几圈,头盔重重磕在岩石上,面罩出现裂痕。世界在旋转,耳鸣尖锐。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破损的面罩和弥漫的烟雾,看到其他人也都东倒西歪。

然后,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烟雾之中,峡谷两侧高耸的岩柱,开始崩塌。

不是一块两块,而是连锁反应。冲击波和剧烈的震动破坏了本就风蚀严重的岩柱根基。巨大的红色岩石从高处断裂、滚落,带着毁灭性的气势砸向谷底。

“跑!往那边!”老雷指着一处看起来相对坚固的岩壁凹陷。

但他们距离凹陷还有一段距离,而最近的一块房子大小的巨石,已经带着轰鸣滚落,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路径砸来!

计算时间,根本来不及。

绝望攥住了陈飞的心脏。他要死在这里了,像那些空舰里的乘员一样,被埋葬在这片被遗忘的峡谷里,带着刚刚萌芽的、关于翅膀的秘密。

不。

不甘心。

他还没有真正飞过。

背后,源骨的灼热达到了顶峰。那不是刺痛,是燃烧,是爆炸,是亿万年来被锁在基因深处的本能,在生死关头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嘹亮的咆哮!

陈飞无意识地张开了手臂,不是向着地面,而是向着天空,向着那被烟雾和白光遮蔽的、看不见的苍穹。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恐惧和不甘,都凝聚成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念头:

飞起来!

“呃啊啊啊啊——!”

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混杂着痛苦与狂喜。

剧痛再次袭来,比能源核心室那次更甚。他清晰地感觉到,肩胛骨下方的那两团隆起,皮肤和肌肉被一股从内部爆发的力量撕裂开来!不是慢慢展开,而是像弹簧刀般弹射而出!

嗤啦——!

防护服背部特制的加厚部分被轻易撕破。两片巨大的、半透明的、泛着微弱蓝紫色荧光的翼膜,从他背后猛然绽放!翼展超过四米,骨架由他源骨延伸出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软骨构成,翼膜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流动着能量般的光泽。

狂风立刻抓住了这对新生的翅膀。

陈飞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升力将他向上拉扯。他双脚离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翻滚,翅膀笨拙地拍打着空气,卷起更多沙尘。

“陈飞!”老吴的惊呼声传来,充满了震惊。

陈飞根本无暇回应。他所有的神经都在努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多出来的肢体。翅膀有它们自己的感觉——风压过翼膜的触感,空气在不同角度流过时产生的升力和阻力,细微的肌肉调整就能改变飞行姿态……

本能开始接管。

在又一块巨石即将砸落的瞬间,陈飞猛地向下挥动翅膀,同时身体前倾。笨拙,但有效。他像一只刚离巢的雏鸟,歪歪斜斜地、却无比迅捷地向前方滑翔了十几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巨石的落点。

落地时他几乎摔倒,翅膀拖在身后,不知所措。

“翅膀……他真的……”林曦目瞪口呆。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老雷吼道,“陈飞!你能带人吗?老吴腿受伤了!”

陈飞回头,看到老吴坐在地上,左腿不自然地弯曲,显然在刚才的冲击中摔伤了。而更多岩柱正在崩塌,烟雾越来越浓,无人机可能随时会返回。

带人?他自己都飞不稳!

但看着老吴痛苦而期待的眼神,看着其他同伴绝境中的希望,陈飞咬了咬牙。

“试试看!”

他踉跄着跑回老吴身边,在老雷和赵工的帮助下,将老吴扶起,让他抱住自己的前胸。老吴的体重加上背包,让陈飞感到沉重。背后的翅膀在抗议,翼膜上的荧光剧烈闪烁。

“抓紧!”陈飞再次展开翅膀,这一次,他努力回忆梦中俯冲和滑翔的感觉。他向前助跑了几步,在谷地边缘向着下方相对平缓的斜坡跃去。

翅膀再次捕捉到风。这一次,他有了心理准备,开始尝试控制角度。滑翔比想象中平稳一些,但仍然颠簸。老吴紧紧闭着眼,双臂勒得陈飞几乎喘不过气。

短短两百多米的滑翔,感觉像是一个世纪。他们降落在靠近旧管道入口的沙地上,陈飞因为负重和操控不熟,摔得很狼狈,翅膀擦过地面,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但他成功了。

放下老吴,陈飞回头望向峡谷。林曦、赵工和老雷正连滚爬爬地向下冲,躲避着落石。陈飞深吸一口气,再次起飞。这一次他独自返回,利用翅膀的机动性,在落石的间隙低空穿梭,时而抓起林曦的胳膊带她一段,时而用身体撞开滚向赵工的小石块。

当他最后一次返回,试图帮助老雷时,头顶突然传来引擎声。

一架无人机冲破烟雾,出现在上空!它显然发现了这里的异常能量信号和生命迹象,机腹下的武器端口打开,露出了非致命性捕捉网的发射器。

“陈飞!躲开!”老雷大喊。

陈飞猛地向上挥翅,身体急速拔高。无人机立刻调整角度瞄准他。捕捉网发射,一张闪烁着电火花的金属网张开,向他罩来。

千钧一发之际,陈飞做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他猛地收拢一侧翅膀,身体在空中急速侧旋,同时另一侧翅膀全力下拍,整个人像陀螺般旋转着从捕捉网的边缘擦过!

金属网擦过翼膜,带起一串电火花和刺痛,但未能将他捕获。

无人机似乎没料到目标如此灵活,略微停顿。陈飞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俯冲下去,抓起地上的老雷(这个强壮的中年人比他重得多),拼尽全力向着管道入口的方向滑翔。

距离还有几十米时,他的力量几乎耗尽,翅膀沉重得像灌了铅,翼膜上的荧光也黯淡下来。两人重重摔在沙地上,离管道口只剩几步之遥。

“快进去!”赵工和林曦已经从管道口探出身,伸出手。

连拖带拽,五人终于全部钻进了那条废弃的旧补给管道。管道内部狭窄,但坚固。他们拼命向深处爬了十几米,才瘫倒在地,剧烈喘息。

外面,崩塌的轰鸣声、无人机引擎的呼啸声、以及风暴的咆哮声逐渐被管道的金属壁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

黑暗的管道里,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陈飞背后,那两片巨大翅膀上渐渐熄灭的、微弱的蓝紫色荧光。

翅膀还在。半展开着,挤占了管道大部分空间,翼膜无意识地轻轻颤动,边缘还在滴落刚才擦伤渗出的、散发着微光的淡金色液体。

寂静持续了很久。

最后,是老吴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欢迎……鸟人。”

陈飞躺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底部,仰面看着上方一片黑暗。翅膀传来的疼痛和疲惫深入骨髓,但另一种感觉更加强烈——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狂喜、迷茫和力量的复杂洪流,在他的血管里奔涌。

他飞过了。

虽然笨拙,虽然短暂,虽然伴随着毁灭和逃亡。

但他真的飞过了。

在这被遗忘的峡谷里,在“白光闪耀,烟雾迷漫”的末日景象中,他展开了本该被永远锁住的翅膀。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混着脸上的沙尘和血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为了苏青可能的牺牲?为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能力?还是为了那惊鸿一瞥中感受到的、无与伦比的自由?

“我们得继续走,”老雷的声音疲惫但坚定,“这里还不够安全。聚落的巡逻队可能会下来搜查。而且陈飞的……翅膀,需要处理。”

陈飞尝试收回翅膀。心念一动,那两片巨大的翼膜便顺从地开始折叠、收缩,骨骼以令人牙酸的方式滑动、复位,最终缩回他背后那两处撕裂的伤口中。皮肤表面只留下两道狰狞的、还在渗血的裂口,以及周围皮肤下隐约可见的、突起的源骨轮廓。

防护服背部彻底报废了。赵工拿出急救包,用凝胶绷带暂时封住伤口,又给他披上一件备用的斗篷。

五人互相搀扶着,在黑暗的管道中默默前行。管道蜿蜒向上,最终连通到聚落下层一个废弃的储藏室。他们悄悄返回时,已是后半夜。

分别前,老吴紧紧抓住陈飞的手,老人的眼眶是红的:“苏青她……”

“我们会找到她的,”林曦咬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今天的事情,绝对保密,”老雷严肃地看着每个人,“尤其是陈飞的能力。在搞清楚秩序维护官为什么突然提高警戒、为什么无人机出现在那里之前,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陈飞点头,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源骨深处,却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力量感在静静流淌。

回到自己的居住单元,锁上门,陈飞脱下破损的衣物,站在那面小金属镜前,侧身查看背后的伤口。

两道长长的、皮开肉绽的伤痕,从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部两侧。边缘泛着不正常的蓝紫色,一些细小的、晶体般的物质在血肉中闪烁。而在伤痕之下,他能清晰地触摸到那两片源骨——现在它们不再仅仅是“隆起”,而是真正具有了复杂关节和伸展结构的翅膀基座。

他闭上眼睛,心念微动。

没有完全展开,只是肩胛处的皮肤轻轻分开,两片不足半米长的、半透明的翼尖悄然探出,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像试探的触角。

他控制着它们做出简单的开合、偏转动作。生涩,但确确实实受他控制。

这不是梦了。

他是鸟人。

一个在聚落里小心翼翼隐藏身份、翅膀刚刚第一次撕裂血肉展开、对未来充满迷茫和恐惧的鸟人。

尴尬吗?当然。他既不属于脚踏实地的人群,也无法真正在天空安家。

但当他想起在峡谷中,迎着狂风展开双翼,从坠落的巨石间滑翔而过的那一刻……

那种感觉,值得一切尴尬,一切危险,一切未知。

窗外,风暴渐息,聚落庞大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缓缓移动。而陈飞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在他的血液里,在他的骨骼中,在那对终于尝到自由滋味的翅膀里。

第一次振翅,只是开始。

而前方的路,将比风蚀谷的悬崖更加险峻,也比那片被遗忘的天空更加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