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一)海平线

“刍狗号”驶入深海第七日,怀安终于学会了辨认星图。

夜幕降临时,他总独自爬上桅杆,看周秀才教过的北斗七星如何在墨色海面上投下银钉。老张说,这是“老天爷给的罗盘”,比任何工具都准。可怀安知道,真正的罗盘是他们日益默契的配合——阿秀负责晾晒渔网,刘嫂熬煮米粥,石匠家的哑巴儿子阿石(当年挖河时被砸断了喉咙,说不出话,却打得一手好绳结)在甲板下修补船板,连最年长的陈阿公(村里最后一个愿意跟他们出海的老人,七十岁,牙都掉光了)都在帮着看顾舱底的淡水瓮。

船行得很稳。鱼群时常在船边跃出,银白的身影划破浪花。阿秀把晒干的鱼干分给众人,孩子们(船上有三个跟着父母出海的半大孩子)举着鱼干追跑,笑声撞碎在风里。

“像不像咱青禾原的夏天?”刘嫂蹲在甲板上补帆,望着蹦跳的孩子们笑。她的脸被海风吹得黝黑,可眼角的皱纹里全是光。

怀安也笑了。他想起去年夏天,怀玉蹲在田埂上,举着半块西瓜追蝴蝶。那时候天很蓝,云很低,连风里都飘着甜丝丝的瓜香。

“哥!”阿秀的声音打断回忆。她抱着襁褓走上舷梯,婴儿的小脑袋从襁褓里探出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海面。“他又长胖了。”阿秀摸了摸孩子的脸,“上次称,比上个月重了两斤。”

这是他们在海上生的第一个希望。孩子没名字,大家都叫他“小海”。阿秀说,等见到陆地,要请周先生取个有出息的名字。

怀安伸手碰了碰孩子的手。小拳头软软的,攥着他的食指不放。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意义——他们不是在逃亡,是在给这些孩子争一个能跑能跳、能笑能闹的未来。

(二)淡水劫

变故发生在第十日。

清晨,阿石慌慌张张跑来找怀安:“哥…淡水瓮漏了!”

怀安的心猛地一沉。海上淡水比黄金还金贵。他们出发时带了二十口陶瓮,每口装三十斤淡水,按周秀才的计算,足够支撑到忘忧岛。可现在,其中一口瓮裂了道缝,半瓮水全漏了个干净。

“怎么漏的?”怀安冲到舱底。

阿石红着眼圈:“昨晚涨潮,船晃得厉害,瓮撞在铁锚上…我…我当时睡着了。”

怀安没怪他。船上的人谁不是熬红了眼?他蹲下身,看着那道半指宽的裂缝,突然想起陈守仁补陶碗的样子——用湿泥糊住裂缝,晒干了能暂时防漏。

“快拿湿泥来!”他喊。

可泥糊上裂缝,刚晒了半个时辰,就被海水泡软了。淡水依旧一滴一滴往下淌,像在割人的肉。

“不能让大伙儿知道。”怀安压低声音,“先省着用。每人每天只分半瓢,剩下的…”他看向阿秀怀里的“小海”,“给孩子和老人多留些。”

阿秀的眼泪在打转:“怀安,这不行…孩子会渴…”

“再难也得撑。”怀安攥紧拳头,“周先生说,忘忧岛就在前方。再坚持三日,我们就能看见陆地。”

可三天后,淡水只够喝两天了。

船上的气氛变了。有人开始抱怨:“早知道不该信那破书!”“说不定周秀才自己都没去过,骗咱们来送死!”

老张敲了敲船板,声音像敲在每个人心上:“抱怨有用?当初造船时,是谁说‘死也得死在海上’?现在遇到点难处,就想打退堂鼓?”

可抱怨声没停。陈阿公颤巍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我这儿还有半块糖。当年我娘给的,说能治嘴馋。”他把糖塞进怀里,“你们…都别怨。”

没人接他的糖。沉默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坏血病

第十五日,第一个倒下的是哑巴阿石。

他捂着牙龈来找怀安时,嘴角全是血。牙齿松动了,连说话都疼得直抽气。老张扒开他的嘴,脸色骤变:“坏血病!是坏血病!”

“啥病?”怀安问。

“缺维生素c。”老张的声音发颤,“长期吃不到新鲜蔬果,牙龈出血,浑身无力…再拖下去,人会烂在船板上。”

船上炸开了锅。有人哭,有人骂,更多人盯着自己的手脚——阿秀的手背已经肿了,刘嫂的腿一按一个坑,连最健壮的石匠家大儿子都开始掉头发。

“怎么办?”阿秀抓住怀安的袖子,“小海…小海牙龈也红了…”

怀安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想起周秀才的残卷,疯狂翻找:“有没有…有没有记载治这病的法子?”

终于,在《刍狗纪》夹层里,他找到了一页残页:“南海有岛,其木多酸,实如梅,食之可愈血疾。”

“酸木果!”老张眼睛一亮,“是酸角!或者柠檬!能治坏血病!”

可海上哪来的酸角?

“找海藻!”刘嫂突然说,“我娘说过,海边长海藻,有的能吃,有的能入药。说不定有能补维c的!”

怀安抄起鱼叉:“我去捞!”

“我跟你去!”阿秀把“小海”交给陈阿公,套上粗布衫,“两个人安全。”

(四)海藻与希望

两人划着小舢板,往船尾方向漂去。

海面平静得反常,阳光晒得甲板发烫。阿秀抱着鱼叉,怀安攥紧船桨,眼睛盯着水面。

“看!”阿秀突然喊。

一片暗绿色的海藻在水面漂浮,像团揉皱的布。怀安划过去,用鱼叉挑起一簇。海藻黏糊糊的,闻起来有股腥甜味。

“这是石莼。”老张在船头喊,“能吃!熬汤能补身子!”

可这不是他们要找的。怀安继续划,阿秀盯着水面,突然指向远处:“那边!有紫色的!”

一片巴掌大的紫色海藻随波起伏。怀安捞起来,凑近闻——有股酸酸的清香。

“是海葡萄!”老张的声音带着喜色,“我查过医书,这玩意儿含维生素c!能治坏血病!”

两人像捡到金子,把海葡萄装了满满一筐。回到船上,老张立刻熬汤,每人分了一大碗。

奇迹发生了。三天后,阿石的牙龈不再出血,刘嫂的腿消肿了,连“小海”的牙龈都恢复了粉白。

船上的叹息声变成了笑声。陈阿公把珍藏的糖分给所有人:“甜吧?比海葡萄还甜!”

怀安站在船头,望着翻涌的海浪。他想起周秀才的话:“天地不仁,却也留了活路。就像这海葡萄,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原来所谓“刍狗”,不是被抛弃,是被考验——考验你能否在绝境里,找到那根救命的藤。

(五)夜袭

第二十日,危险从海上来。

下半夜,怀安被阿石的拍门声惊醒:“哥!有船!”

他抓起鱼叉冲出去。月光下,一艘黑黢黢的双桅船正从侧后方逼近,船首站着十几个持刀的人,个个面目狰狞。

“是海盗!”老张的声音从舱底传来,“我听见他们喊‘交出财物’!”

怀安立刻吹响牛角号——这是他们约定的警报。船上的人瞬间醒了,有的抄家伙,有的往舱底搬淡水,有的护着老人孩子缩到船尾。

海盗船越逼越近。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横着一道刀疤,他举起刀:“识相的,把粮食、淡水、值钱的东西全扔过来!不然老子烧了你们的破船!”

“不给!”阿秀把“小海”塞进陈阿公怀里,抄起船桨,“要命有一条!”

独眼龙狞笑:“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挥了挥手,几个海盗跳上船,挥刀乱砍。

混战开始了。

怀安举着鱼叉迎上去,刺中一个海盗的大腿。那人惨叫着倒下,另一个海盗从背后扑来,刀锋擦过他的肩膀,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刘嫂举着烧火棍,砸中一个海盗的膝盖。老张握着凿子,专捅对方的脚踝。阿秀抱着“小海”,躲在桅杆后,把晒干的辣椒面撒向海盗的眼睛。

“咳咳!”独眼龙被辣椒面呛得直跺脚,“给我烧船!”

几个海盗抬来一桶油,往甲板上泼。火苗“轰”地窜起来,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救火!”怀安吼。

人们纷纷端起海水泼火。怀安冲进火场,拽住一个被火舌舔到衣角的老人,把他拖到安全处。回头时,他看见阿秀正用身体护着“小海”,头发被火烧焦了几缕。

“阿秀!”他扑过去,把她拉到一边。

阿秀的脸被熏得乌黑,却还在笑:“小海…小海没事。”

火终于被扑灭了。海盗们见占不到便宜,骂骂咧咧地撤了。甲板上躺着七八个受伤的海盗,还有三个被制服的。

“怎么处理?”阿石举着刀问。

怀安看着那些海盗。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脸上带着饥饿的菜色。“放了吧。”他说,“他们也是被逼的。”

“放了?”老张急了,“他们会再来!”

“就算再来,我们也打。”怀安擦了擦脸上的血,“但至少,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刍狗。”

(六)陆地

第二十五日清晨,陈阿公第一个发现陆地。

他跌跌撞撞冲上甲板,指着远方:“岛!岛!”

所有人涌到船舷。

海平线上,一片葱茏的绿色浮现在浪涛间。那是一座岛屿,轮廓清晰,能看见白色的沙滩和茂密的树林。

“是忘忧岛!”周秀才的声音突然在所有人心里响起。

怀安的眼眶湿了。他想起立在老槐树下的木牌,想起陈守仁把铜铃交给他的那天,想起青禾原那些永远留在冬天里的人。

“靠岸!”他下令。

船缓缓驶入港湾。沙滩洁白,海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彩色的鱼群在珊瑚间游弋。岸边的椰子树随风摇曳,落下几颗成熟的椰子,“咚”地砸在沙滩上。

“活着…我们活着到了。”阿秀抱着“小海”,眼泪掉在孩子的小脸上。

陈阿公跪在地上,亲吻泥土:“老祖宗显灵了…咱青禾原的人,有活路了。”

怀安站在船头,望着眼前的岛屿。他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周秀才的残卷里说,忘忧岛的桃林春天会开满花,说岛上的居民自耕自足,说这里没有赋税,没有徭役。

可更重要的是,他们用双手、用热血、用不甘屈服的倔强,在天地的“刍狗”名单里,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尾声)

当晚,众人在沙滩上燃起篝火。

老张砍来椰子,阿秀煮了海鲜粥,刘嫂把晒干的鱼干烤得金黄。孩子们围着篝火跳舞,“小海”在阿秀怀里咯咯笑。

怀安望着火光映亮的笑脸,突然想起陈守仁临终前的话:“天地视我为刍狗,我便以刍狗之名,逆天而行。”

原来“刍狗”二字,从来不是屈辱。是提醒——提醒我们,即便被世界遗忘,也要活得像一团火,烧尽绝望,照亮前路。

远处传来潮声。明天,他们将走进那片桃林,去见忘忧岛的居民,去开始新的生活。

而青禾原的风,会带着他们的故事,吹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