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直到此刻。
他终于说了两日以来,最令乔予眠无可反驳,无地自容的一句话。
原来是这样,他对她的看法,与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好像都能说得通了,谢景玄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切的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在他那儿,她原来就是个讨人嫌的。
“乔三娘,你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我累了,陛下要是没事,明日再来找我的麻烦吧。”
乔予眠一刻也不想看到她,脑袋更加昏昏沉沉的。
她起身,自顾自地往床边走。
谢景玄却像个阴魂不散的,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要横掺一脚,偏偏就是要不如她的意。
他横过强壮而有力的胳膊,拦在了乔予眠面前,挡住了乔予眠的去路。
“乔三娘,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快找到你?又是谁出卖了你?”
“……”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眼下她被困在这里,究竟是谁出卖了她,她已无从查起。
眼下谢景玄这样积极地想要告诉她,定是没憋着什么好心思。
乔予眠摇了摇脑袋,抬手去推他的手臂,“让陛下失望了,我并不想知道。”
谢景玄勾起唇瓣,颇为恶劣地笑了。
“朕想让你知道。”
“我不想知道。”
“是安家,你去安家赴宴当日,州府的人也在,是你的外祖母出卖了你,可笑的是,她竟然只是为了一座祖宅,便将你毫不犹豫地卖了出去。”
“……”
乔予眠眨了眨眼睛,过了三息,又眨了眨。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可笑的是,她心中没什么怨怼,更没因着谢景玄的话掀起丝毫波澜。
心底里平静的就像是死了一般。
谢景玄见她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一点儿伤心欲绝的表情,便道:“朕知道你伤心,你哭出来。”
乔予眠依旧没什么动作,放在谢景玄手臂上的手指轻推了一下。
谢景玄暗暗攥紧了拳头,冷血薄情的女人。
他负气般地放下手臂,转头便往外走。
身后忽然传来哐当一声。
听上去像是什么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
谢景玄猛的回头,原本还好好的乔予眠已经晕倒在地。
“乔三娘!你醒醒!”
……
乔予眠醒过来时,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脑袋上还放着一块很凉的面巾。
感觉到了屋里有人在活动,乔予眠转头看去。
“冬青?”
冬青正背着身,端着铜盆欲放到了妆台旁边,忽然听到自家娘子唤她的声音,冬青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去,见到乔予眠睁着眼睛,正要坐起身来。
冬青哪还顾得上旁的,蹭蹭蹭就跑到了床边上,扶着乔予眠的身子。
“娘子,你快躺下,如今还发着热呢。”
“你没事儿吧?”
乔予眠被冬青又塞回了床褥里,不得不好好地躺下了。
“没事儿,没事儿,娘子就不要担心我了,您看奴婢这身子骨儿,好着呢。”
“你这两日住在哪儿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冬青安抚道:“娘子,您就放心吧,陛下只是命人将我给关了起来,又派人看管着,不让我见你,并没对我做什么。”
“反倒是娘子,这才几日的时间,娘子怎么瘦成这样了,而且还发了热,晕倒了。”
“我……”
乔予眠记起了自己晕倒前最后发生的事情。
“外祖母和舅舅呢?他们怎么样?”
“娘子……”
提到他们,冬青一张小脸儿一下皱到了一起去,极是不情愿地道:“娘子还提他们做什么呢。”
“怎么了?”
乔予眠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儿了,神色颇为紧张。
这要是放做往常倒没什么事儿了,可如今乔予眠发着高热,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急,刚问出了口,便抑制不住地咳起来。
这可叫冬青心疼坏了,忙将人从床上扶起来,拍着乔予眠的后背为她顺气儿。
乔予眠抓着冬青的手,咳嗽渐渐地止住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冬青实在是无奈极了,这若是换做了旁的人,她定是要骂上一两句的。
可眼下面对的是娘子,冬青知道娘子是一片孝心,便是为着已过世的主母,也不能对安家不闻不问的。
“娘子安心,安家上下没什么事儿。”
“只是奴婢听闻安家那位淑宁娘子竟趁着随安家家主一道来咱们这儿的空当,跑去勾引陛下。”
“真是,真是……”冬青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不知羞耻!”
安淑宁?
听闻安家上下没什么事儿,乔予眠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后来呢?”
“您猜怎么着?”
冬青笑的嘴儿都合不拢了。
乔予眠更疑惑了,“她成功了?”
毕竟安淑宁虽然跋扈了些,但姿容却是不差的。
安家的孩子,除了安世玉外,就没有丑孩子。
冬青摆了摆手,道:“哪能啊。”
“后来我听幽隼说,这位淑宁娘子都没能近陛下的身呢,就被陛下一脚给踹了出去。”
“陛下下手可重了呢,一点儿没收着力道,淑宁娘子当时就被踹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最后还是陛下嫌她碍眼,叫人给她抬回到安家去的,路上许多百姓都看见了,听闻淑宁娘子回家便吐了一口血,眼下还昏迷着呢。”
乔予眠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安淑宁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这件事若不传出去还好,可一旦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安淑宁这辈子便算是毁了。
乔予眠一点儿也不同情安淑宁。
不过这么一来,安家的面子也要跟着丢上一丢了。
不知怎么的,乔予眠就是觉得谢景玄绝对是故意的。
***
乔予眠猜的不错,谢景玄就是故意的。
他很看不惯安家人那副虚伪的嘴脸,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还腆着一张脸替乔三娘求情,端的一副亲和长辈的模样,坦荡的好像乔三娘的行踪不是他们透露给州府的一样。
虚伪。
眼下,谢景玄还不知道乔予眠已经醒了。
他正坐在这小宅子的书房里,看着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这宅子太小,书房就更加小了。
谢景玄待惯了御书房那样宽敞明亮的地方,眼下坐在这儿,这差别,实在不要太明显。
谢景玄实在不知道,乔三娘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地方,还将这小地方给买了下来。
宫中有什么不好的,锦衣玉食,还有人伺候着,这么些个好处,却连这间小小的宅子都比不过?
谢景玄坐在桌案后,实在不明白乔予眠为什么要离开。
就为了那么个野男人?
谢景玄眸底闪过一抹幽光。
他在想,不如干脆将安家那个废物杀了,断了乔三娘的念想。
堂下传来细微的动静。
谢景玄稍稍回神。
眼下,书房内不仅只有谢景玄一个人,堂下还立着一位郎中。
观他的神态,该是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
这郎中原本是刺史府上的。
东扬州的刺史倒是个会拍马屁的,一早便关注着桂月巷的动静,闻听陛下派人找大夫,便知道是有什么事儿了,于是即刻回到了府上,将自家府上的郎中直接送了过来,敬听使唤。
谢景玄抬眸,问道,“她几时醒?”
乔三娘已经从昨日睡到了今日了,其间灌下去了一副药,身上却还是热的。
“……回禀陛下,娘娘这是急火攻心,加上,加上那个……行房事太过于激烈,娘娘身子弱,经不起这些个折腾,所以才会发了高热。”
闻听此言,谢景玄难得的有些心虚。
不过这心虚没持续多久,很快,皇帝陛下心中又开始理直气壮起来,谁叫她不听话,总是气他?
是因为她把他给气急了,他才会粗鲁了些。
“直接说结果。”
“娘娘身体并无大碍,若是好的话,今日便能醒了。”
谢景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行了,朕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这郎中倒是个知道分寸的,听闻陛下发了话,一刻也不留,躬身拜道:“是,陛下,草民告退。”
等到那郎中出去,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书房内,皇帝陛下没了刚刚那样的气势,将头往后一靠,仰靠在了椅背上,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微微闭着眼睛,仿若自言自语般,无奈道:“乔三娘,你怎么就不能跟朕服个软……”
若她能稍稍服个软,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倔强,处处都要同他对着来,谢景玄也不会气急了,出了下策,拿着安家的事情来刺激她。
哪怕她只是稍稍服个软,同他认个错,说两句中听的话,谢景玄想……
他说不定就不会怪她了。
原谅她的逃离,甚至原谅她欺骗他的事情,以及那个曾经跟他有过一段时间接触的野男人的事。
从前她不是最擅长装乖讨巧的吗,如今怎么不用了……
他又不什么多么不好说话的人……
谢景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她不说也行,反正她和那个野男人之间的事情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有他在,她休想再跟那个废物有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牵扯。
往后,这辈子,她只能在他身边,眼里也只能有他一个人。
谢景玄抬手遮住双眼,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乔予眠这病来的急,去的却慢,她这两日情绪波动实在太大,再加上饮酒,一下子所有对身体不好的事情像个雪堆一样,堆到了一块儿,结果越积越大,这一爆发起来,便是很严重的。
等到她的身体大好了,已经离原本要离开的时间过去八日了。
不知是不是乔予眠的错觉。
她总觉得谢景玄很着急,而且越来越着急,每日都叫郎中来给她问诊不说,还时刻都要在边上看着,郎中看完了诊,他便来问她,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一些。
乔予眠可不敢觉得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谢景玄分明是想即刻就套上马车,启程回京。
乔予眠身体见好这日,回京的马车也已经准备好了。
她钻进马车里,抬眸便看到了同样坐在马车里的谢景玄。
乔予眠的脸色立刻就紧绷起来,即便坐在了车厢内,也离他远远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谢景玄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子。
却没立刻将这只差在脸上写着“她烦他”的小娘子给拽进怀里来。
这两日谢景玄在乔予眠那儿屡屡被阴阳怪气,眼下却是学聪明了,不再跟乔予眠就无用的事情进行唇枪舌战,
既能避免自己被她给气死,又能让乔予眠心甘情愿坐到他怀里的办法有很多种。
“过来。”
乔予眠不理会他。
谢景玄勾唇,缓缓开口道:“幽隼,看看冬青在做什么。”
显然,谢景玄选择了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一种。
“谢景玄!”
“让朕猜猜,你是不是又要说朕无耻了?”
乔予眠对他怒目而视,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在心中骂道,卑鄙的混蛋。
“除了拿旁人威胁我,陛下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谢景玄显然已经经过了一段上时间的思考,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乔予眠会对他说的每一句不中听的话,是而,今日竟然出奇地平静,并没像是两人再次见到那两日一般暴跳如雷。
“本事不在多,管用就行。”
谢景玄耸了耸肩,不以为耻,反而颇为得意。
乔予眠闭了闭眼睛,眼下局势颠倒,换作她生气了。
“罢了,你不愿过来便不过来吧,幽隼……”
在谢景玄开口的一瞬间,乔予眠直接扑到了他面前,用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嘴,一双美眸恶狠狠地瞪着他。
“陛下,你真的是无耻至极。”
谢景玄尚且被捂着嘴巴,闷声闷气地回击道:“彼此彼此。”
“朕对逃跑的骗子,还用不到正人君子那套。”
谢景玄的视线向下,看着她的手。
乔予眠默默地收回了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了他身边。
她以为这样谢景玄就能消停一点儿了,但很快,乔予眠就发现,她低估了谢景玄。
“乔三娘,你是不是会错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