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皇家工程院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应天府南郊,一片被圈出的广阔官地上,数十名身着统一蓝色工服的年轻人,正进行着一场让当地百姓和官吏瞠目结舌的“仪式”。
他们没有看风水,也没有祭拜土地神。而是每隔百步,便立起一根标有刻度的木杆。几人一组,一人手持一个奇特的铜制器物——那是由三根支架撑起,顶端有一个可以旋转、带有刻度和水泡的圆盘,圆盘上还架着一根细长的铜管。这便是格物司根据朱雄英的描述,制造出的第一代简易经纬仪和水平仪。
“乙组,方位东南三十七度,高差三尺二寸,记录!”一名年轻的测绘员,正通过铜管上的准星,瞄准远方的标杆,大声报出数据。另一名书记员则飞快地将这些数字记录在一本特制的方格簿上。
他们所用的,正是朱雄英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足以改变整个工程学面貌的利器——三角测量法。
通过构建一个个连续的三角形,他们能够以极高的精度,计算出任意两点之间的距离、方位和高差,从而在图纸上绘制出一条笔直的、坡度最缓的完美路线。
然而,这条“完美路线”,在现实世界中,却是一把无情的利刃。
当第一段从应天府到苏州府的驰道勘探路线图被送到地方时,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苏州吴县,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坡上。本地望族,陆氏宗族的族长,年过七旬的陆老太公,拄着拐杖,看着自家山坡上被插上的一排排红色小旗,气得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用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此处乃是我陆家龙脉所在,祖宗十八代的坟茔尽在于此!他们竟要从我祖宗的头顶上修路?这是要断我陆家的根啊!”
他身后,聚集了数百名陆氏族人和闻讯赶来的乡民。
“是啊!老太公,那条路还要穿过咱们村最好的水浇地!” “我家的桑林也要被占了,那可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命根子!”
一名来自皇家工程院的年轻官员,试图上前解释:“各位乡亲,这驰道乃是国之大计,利在千秋。所有占用的田地、房屋,朝廷都会按照市价,给予双倍补偿……”
“补偿?”陆老太公冷笑一声,打断他,“我陆家在此繁衍三百年,祖宗的荫庇,是金山银山能换来的吗?这风水龙脉,是你那几两银子能买断的吗?”
他振臂一呼,声泪俱下:“乡亲们!这是我们的家园!是祖宗留下的土地!我们不能让这些京城来的毛头小子,拿着些不知所谓的古怪玩意儿,毁了我们的根!他们要修路,可以!绕过去!绕过我们吴县的地界!”
“对!绕过去!” “保护乡梓!尊重祖宗!”
在陆老太公的煽动下,群情激奋。他们没有公然反抗,而是采取了一种更“温和”的方式——非暴力不合作。测绘队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成群的百姓静坐;插下的标旗,一夜之间就会被全部拔光;前来勘探的官员,则会被一群老人妇孺围住,哭天抢地,寸步难行。
类似的场景,在驰道规划路线的每一个节点上演。传统的宗族势力与乡土观念,与朱雄英那冰冷、理性、高效的现代工程学,发生了第一次剧烈的碰撞。
消息传回东宫,朱雄英看着密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殿下,是否要动用内察司,强行推进?”周观请示道。
“不必。”朱雄-英的目光平静如水,“强压,只会激起更大的反弹。他们要讲‘祖宗’,讲‘乡情’,我们就跟他们讲‘利益’,讲‘未来’。”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条路的修建,更是一场思想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