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形态，已经变了？”
这个闻所未闻的词，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奉天殿内激起了一圈圈疑惑的涟漪。
蓝玉眉头紧锁，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故弄玄虚的皇太孙。战争，不就是你来我往，刀劈斧砍吗？还能有什么形态？
朱元璋也饶有兴致地身体微微前倾，示意朱雄英继续说下去。
朱雄英知道，此刻跟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将们讲什么“军事代差”、“技术革命”，无异于对牛弹琴。他必须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来阐述一个全新的概念。
“皇爷爷，蓝将军，诸位大人。”朱雄英环视全场，声音沉稳，“请允许孙儿打个比方。”
“假设，有两名武将在此比武。一位，是如蓝将军这般，身着重甲、手持长槊的绝世猛将，我们称之为‘甲方’。”他先是恭维了蓝玉一句，让后者的脸色稍缓。
“而另一位，”朱雄英话锋一转，“他身无寸甲，体格瘦弱，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把……能于百步之外，精准命中目标的神臂弩。我们称之为‘乙方’。”
“现在，比武开始。请问诸位，谁的胜算更大？”
这个问题一出，殿内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
“那还用说？自然是甲方！”一名武将抢先答道，“只要被近了身，那拿弩的，还不是一招就被挑于马下？”
“没错！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那弩箭虽利，但装填缓慢，岂能与长槊的劈刺相提并论？”
蓝玉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然而，朱雄英却摇了摇头。
“诸位都说错了。”他平静地说道，“真正的结果是，只要乙方足够聪明，他永远不会给甲方近身的机会。他会利用自己射程上的优势，在百步之外，从容不迫地，一箭，一箭，直到将身披重甲的甲方，活活耗死。”
“甲方孔武有力，却打不着人。乙方体格瘦弱，却招招致命。”
朱雄英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直指问题的核心。
“这，便是我要说的，一种全新的战争形态——非对称优势！”
“在南洋，我大明水师，便是那个身披重甲的‘甲方’！我们船坚，兵众，将士用命！然而，佛郎机人，便是那个手持神臂弩的‘乙方’！他们的火炮，就是那百步之外的神臂弩！他们牢牢地掌握着射程上的‘非对称优势’，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比武！这是一场……降维打击！”
这番比喻，浅显易懂，却又深刻得令人不寒而栗。它将那场遥远而屈辱的惨败，用一种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些原本还叫嚣着要冲上去肉搏的武将们，渐渐沉默了。他们虽然不愿承认，但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是啊，打不着敌人，再勇猛又有什么用？
蓝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朱元璋的眼中，闪烁着震惊与思索的光芒。他戎马一生，对战争的理解远超常人。他瞬间就明白了孙儿这番话背后，那令人恐惧的含义。
“所以……”朱元璋沙哑地开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雄英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回皇爷爷，孙儿以为，破解‘非对称优势’的唯一办法，便是建立我们自己的‘非对称优势’！”
“他们有神臂弩，我们就要打造出比他们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惊天雷’！他们能于百步之外杀人，我们就要能于两百步之外，将其轰成齑粉！”
他猛地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些依旧心存疑虑的武将们。
“这，便是我建立‘模范营’的初衷！”
“模范营，不是要去取代蓝将军麾下那冲锋陷阵的铁骑，也不是要去替代各位将军帐下那悍不畏死的步卒！大明军队的‘体魄’，依旧需要各位将军去铸就！”
“模-范营，是孙儿为我大明，打造的一把全新的、应对未来战争的……手术刀！”
“它的使命，不是去和敌人硬碰硬地冲撞，而是要像一名最高明的外科大夫，在千里之外，精准地找到敌人的要害，用我们技术上的‘非对称优势’，一击毙命！斩其首脑，断其粮道，毁其武库！”
“皇爷爷，诸位大人！”朱雄英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恳切与激情，“时代，真的变了。未来的战争，不再仅仅是勇气的比拼，更是钢铁、算学与智慧的较量！南洋的警钟已经敲响，我们不能再沉溺于过去的荣光，掩耳盗铃！”
“燕王叔为何能在东瀛兵不血刃？靠的不仅仅是权谋，更是我大明舰队那碾压性的技术优势，让东瀛诸侯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胜一败，已经将答案，清清楚楚地写在了我们面前！”
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朱元璋重重叩首。
“孙儿恳请皇爷爷，不要再争论禁海还是开海，也不要再纠结于复仇还是隐忍！请将目光，投向我大明军队的未来！”
“请给‘模范营’一个机会！给孙儿的新军事思想一个机会！孙儿不敢保证它一定能战无不胜，但孙儿可以保证，它代表着大明军队唯一正确的方向！”
“若将来北疆再起烽烟，或海疆再遇强敌，请允许模-范营，作为先锋，去打第一仗！胜，则请皇爷爷以此为范本，全面推行军事革新！败……”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中满是决绝。
“——孙儿愿提头来见，以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