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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被曹大林命名为“初雪”的母梅花鹿挺过了最危险的关头,开始在草北屯合作社后院的临时鹿舍里慢慢恢复生机,这消息如同春风般抚慰了所有提心吊胆的社员们。连着几天,合作社后院都成了屯子里最热闹的地方,大人孩子都喜欢在干活间隙跑过来,隔着新扎的、结实的木栅栏,瞧一眼那头优雅而羞涩的生灵。

初雪腿上的肿胀在曹大林特制药膏和精心照料下,一天天消了下去。它开始试探着吃一些春桃和王奶奶专门为它采摘的、最鲜嫩的柞树叶和苜蓿草,喝水的量也渐渐正常。虽然看到生人靠近依旧会警惕地竖起耳朵,缩到鹿舍角落,但眼神里的恐惧已褪去大半,偶尔还会用它那湿漉漉的黑鼻子,好奇地嗅探曹大林递过来的食物。这一切迹象都表明,这头来自山林的生命,正在逐渐适应这个被人类庇护的新环境。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就在初雪受伤的后腿能够稍稍着力、尝试着在鹿舍内小范围踱步的第三个夜晚,一种久违的、令人心悸的声音,划破了草北屯宁静的夜空。

那是一种悠长、凄厉而充满野性的嗥叫,并非一声,而是此起彼伏,相互呼应,从屯子后山的方向隐隐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钻进每一个尚未熟睡的人的耳朵里。

是狼嚎!

第一声狼嚎响起时,曹大林正坐在自家炕沿上,就着煤油灯的光芒,用鹿油擦拭保养他那杆老套筒。春桃在灯下缝补着儿子守山刮破的裤子,孩子已经在炕里头睡得香甜。那声狼嚎传来,曹大林擦拭枪管的动作猛地一顿,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春桃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是狼……”春桃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作为山林里长大的女人,她深知狼群的可怕,尤其是这种在夜晚集体嗥叫的行为,往往意味着狩猎、划分领地,或者……发现了值得关注的猎物。

曹大林没有立刻说话,他侧耳倾听着。狼嚎声断断续续,时远时近,似乎在移动,在试探。他放下枪和擦枪布,披上外衣,沉声道:“我出去看看。”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曹德海也披着衣服从隔壁院子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他那杆双管猎铳。老人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听到了?”曹德海的声音低沉沙哑。

“嗯。”曹大林点点头,目光投向漆黑一片的后山方向,“冲着咱屯子来的。”

“不是冲屯子,”曹德海摇了摇头,用烟袋锅指了指合作社后院的方向,“是冲着那玩意儿来的。”

曹大林心中一凛。他明白德海叔的意思。梅花鹿对于狼群来说,是上等的美餐。初雪身上尚未完全散去的野生气息,以及可能残存的血腥味,对于嗅觉灵敏的狼来说,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明显。

就在这时,刘二愣子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拎着枪,脸上带着被惊醒的烦躁和一丝兴奋:“曹哥!德海叔!是狼!他娘的,好些日子没听见这动静了!是不是东南沟那边没清理干净,跑过来的?”

曹大林缓缓摇头,目光深邃:“不像是东南沟的残兵。听这嚎声,沉稳,有章法,互相呼应……像是个有老狼带领的完整狼群。而且,”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你仔细听,领嚎的那声音……是不是有点耳熟?”

曹德海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侧耳仔细分辨着风中传来的、那主导性的、最为苍凉有力的嚎叫声。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微缩:“是它!那条青灰色的老独眼!它没死!它又回来了!”

曹大林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曹德海口中的“青灰独眼”,是几年前那场冬猎中被他们击溃的狼群的头狼!当时曹大林在混战中用枪管捅穿了它的嘴,所有人都以为它必死无疑,没想到它竟然活了下来,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如今,它带着新的狼群,卷土重来!这是一头极其狡猾、记仇且经验丰富的头狼,它对草北屯的地形和人类的手段,有着深刻的了解!

“这老畜生……是闻着鹿味来的,恐怕……也是冲着报仇来的。”曹德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仿佛是为了印证曹德海的判断,后山方向的狼嚎声变得更加密集和具有挑衅性,甚至隐隐能听到狼群在林间快速移动、踩断枯枝的细微声响,它们似乎在围绕着屯子外围游弋,寻找着防御的薄弱点。

屯子里,越来越多的灯火亮了起来。被狼嚎惊醒的社员们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到合作社附近,脸上带着惊恐和担忧。王奶奶搂着小孙子,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山神爷保佑”。负责夜间值守鹿舍的两个年轻后生更是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扎枪和铜锣,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可能窜出狼影的方向。

“曹支书,咋整啊?这狼群要是冲进来……”

“咱那鹿舍才刚弄好,可不经折腾啊!”

“要不要把人都叫起来,拿上家伙,进山把它们撵走?”

人群议论纷纷,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曹大林站在众人面前,月光照在他沉静的脸上。他没有被狼群的嚎叫和众人的恐慌所扰乱。他知道,此刻任何冒失的行动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夜晚是狼的主场,贸然进山搜寻,无异于自投罗网。

“大家都别慌!”曹大林的声音洪亮而镇定,瞬间压下了嘈杂,“狼这玩意儿,奸诈得很,它们这是在试探咱们,吓唬咱们!咱们越乱,它们越得意!”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现在,都听我安排!第一,所有妇女孩子,立刻回家,关好门窗,没有听到铜锣解除警报的声音,谁也不许出来!”

“第二,所有青壮男劳力,以家为单位,拿出你们家里的猎枪、柴刀、斧头、铁锹,守在自家院墙和屯子里主要路口!点上火把!狼怕火!”

“第三,愣子,你带两个人,把合作社仓库里那几挂过年剩的大麻雷子都拿出来,分散到屯子四周,听到我命令就点!”

“第四,吴炮,你带两个枪法最好的,上合作社楼顶,那里视野好,一旦发现有狼试图越过外围障碍靠近屯子,尤其是鹿舍方向,不用请示,直接开枪警告!但要瞄准了打,别伤着自己人!”

“第五,德海叔,您老经验足,带几个人,重点巡视鹿舍周围,把咱们之前准备的、那些绑着空罐头盒的绊索都检查一遍,拉起来!”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条理分明,如同给慌乱的人群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大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按照曹大林的吩咐行动起来。妇女孩子们被迅速疏散回家,一扇扇门窗被紧紧关上。男人们则纷纷拿出家里的武器,点燃了准备好的松明火把,橘红色的火光在屯子各处亮起,驱散着部分黑暗和恐惧。刘二愣子兴奋地带着人去取鞭炮,吴炮手则沉默地提着枪上了楼顶。曹德海也立刻带着人,打着手电,去加固鹿舍的防御。

曹大林自己,则提着老套筒,登上了合作社楼顶,站在吴炮手身边。从这里望下去,整个草北屯的防御布置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的火把勾勒出屯子的轮廓,如同在漆黑的夜幕下点亮了一座小小的、充满人气的堡垒。

远处的狼嚎声,在屯子亮起大量火光和响起人员调动的声音后,果然出现了一丝迟疑和混乱,但很快,那头独眼头狼苍凉而固执的嚎叫声再次响起,似乎是在压制族群的骚动,重新组织。

“这老家伙……不好糊弄。”吴炮手端着枪,瞄准着黑暗,低声说道。

曹大林没有说话,他举起望远镜,努力想穿透黑暗,看清狼群的具体位置和动向,但夜色深沉,林影幢幢,只能凭借声音判断狼群依旧在屯子外围游走,并未远离。

突然,靠近屯子西侧边缘、一户人家的狗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激烈的吠叫和什么东西撞击篱笆的声音!

“西边!狼摸过来了!”下面有人大喊。

砰!砰!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曹大林和吴炮手几乎同时开枪!子弹射向西边黑暗的虚空,更多的是威慑而非瞄准。

枪声和狗吠声、人的呐喊声混合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寂静。西边那户人家的火把剧烈晃动,能看到几条灰色的影子在火光边缘一闪而过,迅速退入了黑暗中。紧接着,屯子其他方向也传来了零星的枪声和呐喊声,显然狼群在进行多点的试探性骚扰。

“妈的,跟咱们玩声东击西!”刘二愣子在下面气得大骂。

曹大林的心也提了起来。狼群的战术很明显,利用夜色和机动性,不断骚扰,寻找防御的漏洞,消耗守夜人的精力和警惕性。一旦有人松懈,或者被引出防御圈,它们就可能发动真正的致命一击。而它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后院那头刚刚伤愈、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梅花鹿——初雪。

这一夜,注定漫长。狼嚎声、犬吠声、偶尔的枪声和人的呵斥声,在草北屯周围此起彼伏,几乎没有停歇。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而疲惫的脸庞。曹大林站在楼顶,如同钉在那里的旗杆,一动不动,目光如炬地扫视着黑暗的每一个角落。他知道,与这头熟悉而狡猾的独眼头狼的较量,从这一刻起,已经再次开始了。这不仅仅是守护一头鹿,更是守护草北屯刚刚起步的养殖产业,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与山林共处的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