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龙旗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金砖地面倒映着雕花木窗的影子,将满殿锦绣朝服割裂成斑驳碎片。
右相的朝珠在袖中撞出细碎声响,他伸长脖子往殿门方向探了探,声音压得发颤:\"陛下怎的还没来?
昨日明明说要宣布封印邪道的喜讯......\"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掌灯太监的尖嗓刺破寂静:\"陛下到——\"
沈烬靠在软轿里,指节无意识地抠进轿帘的金线纹路。
玄色龙袍的身影跨进殿门时,她鼻尖突然窜进一缕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是血渍未干的味道。
楚昭的冠冕压得低,可她分明看见他眼尾泛红,像昨夜在洞穴里那样,连喉结都在微微发颤。
\"臣等参见陛下!\"满殿官员跪成一片。
楚昭在龙椅上坐定,袖摆垂落时,沈烬瞥见他腕间缠着带血的素帕——和昨夜她替他包扎时用的那方,纹路分毫不差。
可他的目光扫过她时,又迅速垂落,像被烫到似的。
\"平身。\"他的声音低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冷硬。
右相刚直起腰,左首一位绯色朝服的官员已跨前两步。
沈烬认得这是新升的户部侍郎,昨日在洞穴外,他腰间玉佩上的\"林\"字还闪着寒光。\"启禀陛下,\"他捧着手板,面色凝重如丧考妣,\"臣夜观星象,见彗星扫尾,此乃君王失德之兆。
若不及时自省,恐有大灾......\"
\"荒谬!\"
一道洪亮的嗓音炸响。
沈烬循声望去,是监察御史陈松年。
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将朝笏往地上一磕,震得腰间玉牌叮当响:\"彗星现于西北,臣已着人查过,不过是天文异象。
反倒是近日多地奏报,说户部发下的赈灾粮少了三成——\"他从袖中抖出一叠泛黄的纸页,\"这是江南、陇西两地的粮册副本,臣比对过,与户部存档的数目差了整整十万石!\"
\"陈大人好大的胆子!\"户部侍郎猛地转身,指尖几乎戳到陈松年的鼻尖,\"无凭无据便诬蔑朝廷命官,这是要动摇国本吗?\"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
有官员跟着附和\"荒唐\",也有几个老臣皱眉盯着陈松年手中的奏报。
沈烬望着那叠纸页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突然听见袖中传来极轻的\"唰\"声——是情报宫女小桃到了。
小桃垂着头,发间的银簪擦过她软轿的流苏。
沈烬不动声色地接过她塞来的密信,指尖触到信纸上的蜡印时,心尖猛地一跳——是南宫烬惯用的蝶形封缄。
展开半寸,\"东阁密库盖印皆伪\"几个字刺进眼底,她喉间泛起冷笑:果然,林怀远那条老狐狸,连户部粮册都敢动手脚。
\"陈大人说粮册有假,\"户部侍郎突然提高声音,\"那不妨请陛下派人去户部查账——\"
\"不必了。\"
沈烬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扎进满殿喧嚣里。
她扶着轿边起身,袖中密信被攥得发皱:\"若陈大人说的粮册是户部三月前发往江南的那批,臣妃倒有一物,能证明其中真伪。\"
楚昭的目光刷地扫过来。
她看见他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指节骤然收紧,青筋在腕间绷成细线——和昨夜他失控时,掐住她手腕的那双手,血管走向分毫不差。
\"哦?\"户部侍郎皮笑肉不笑,\"王妃娘娘难不成还管起户部的事了?\"
\"自然不管。\"沈烬将密信递给身侧的宫娥,\"但有人管。\"她望着宫娥捧着信小跑着呈给楚昭,看见他展开信纸时,睫毛重重一颤。\"东阁密库里,还藏着另一本粮册副本。\"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锋,\"上面的户部大印,是用朱砂混了雌黄盖的——这种印泥见光三日便会褪色,臣妃昨日在偏殿晒旧物,恰好见过类似的。\"
满殿抽气声此起彼伏。
户部侍郎的脸瞬间白得像张纸,手指死死抠住朝服的金线,连指节都泛了青。
陈松年猛地一拍朝笏:\"陛下,臣请旨查东阁密库!\"
楚昭的目光在信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让殿中温度骤降。
他屈指叩了叩龙椅扶手,玄色龙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既是天象警示......\"
话音未落,沈烬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幽蓝,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她指尖的密信\"啪\"地掉在地上,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昨夜洞穴里的那道月白身影,腰间的\"林\"字玉牌,突然和户部侍郎腰间晃动的玉佩重叠在一起。
\"传朕口谕。\"楚昭的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低哑,他抬手指向户部侍郎,\"着大理寺即刻查封东阁密库,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抹绯色朝服,\"带林大人同去。\"
户部侍郎\"扑通\"一声跪在地,额角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沈烬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林\"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突然想起昨夜洞穴外那道月白身影。
她摸向腕间未褪的咒印,那里还留着楚昭昨夜的温度——是灼人的,像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
殿外的龙旗又猎猎作响。
沈烬望着楚昭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看见他的拇指正一下下摩挲着龙纹的鳞片,像在数什么。
她忽然想起洞穴里他失控时说的那句话:\"小傻子,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结束?\"
晨雾漫进殿门,模糊了楚昭的眉眼。
沈烬攥紧袖中残余的密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极轻的、类似锁链摩擦的声响——那是藏在龙椅下的机关,被楚昭的脚尖轻轻勾动的声音。
楚昭的拇指在龙纹扶手上碾过最后一片鳞甲时,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他望着殿下跪着的户部侍郎——林怀远最得意的门生,喉间泛起昨夜洞穴里那股铁锈味。
当时这人身着月白劲装,举着淬毒的匕首刺向沈烬后心,是他用龙纹腰带缠住对方手腕生生拧断的。
\"钦天监监正何在?\"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青铜,震得殿角铜鹤嘴里的香灰簌簌往下落。
钦天监监正哆哆嗦嗦跪到丹陛前,额头几乎要磕进金砖缝里:\"臣在。\"
\"去将近三月的星象记录誊抄三份,即刻呈来。\"楚昭的目光扫过满殿紧绷的朝服下摆,最后落在沈烬扶着软轿的指尖上——她腕间的咒印泛着暗红,像要渗出血来。\"若有遗漏......\"他屈指叩了叩龙椅,\"便同林大人一道去大理寺誊。\"
林侍郎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他望着楚昭玄色龙袍下若隐若现的血帕,忽然想起昨夜洞穴里那道比火焰更灼人的目光——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行踪就被这帝王攥在掌心。
沈烬扶着宫娥的手起身时,裙裾扫过满地跪伏的朝服。
她望着林侍郎发颤的后颈,袖中密信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南宫烬的飞鸽传书里说,东阁密库的暗格里藏着林怀远与邪道的盟书,用雌黄混朱砂盖印的粮册不过是引蛇出洞的饵。
\"宰相大人既然忧国,不如同去东阁。\"她的声音像冬夜的雪落在青瓦上,\"若妾身查错了,自当领罚。\"
林侍郎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他看见沈烬腕间的咒印正随着她的动作明灭,忽然想起邪道尊主说过的话:\"那女人的烬火,是打开往生门的钥匙。\"
\"臣遵旨。\"他咬着后槽牙起身,朝珠在胸前撞出刺耳的脆响。
紫宸殿外的日头正爬上飞檐。
沈烬踩着满地碎金往前走,能听见身后官靴与青砖摩擦的沙沙声。
楚昭的玄色身影始终与她隔着三步远,像道无形的墙,将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都挡在外面。
东阁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陈松年的朝笏差点掉在地上。
他望着侍卫统领用钥匙串开了三重铜锁,又在门楣上摸出个暗扣——那是他上个月来东阁查账时,被林侍郎以\"惊扰先皇手谕\"为由强行拽走的机关。
\"开。\"楚昭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满院蝉鸣。
侍卫统领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推。
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时,沈烬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她看见靠墙的檀木柜最下层,有道半指宽的缝隙——和南宫烬信里画的\"左三右五\"的位置分毫不差。
\"搬开。\"楚昭抬了抬下巴。
两个侍卫上前,合力将檀木柜挪开。
墙皮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嵌着的暗格。
陈松年的手在抖,他扯下腰间的玉佩砸开铜封,一叠泛黄的纸页\"哗啦\"掉在地上。
\"江南赈灾粮亏空十万石......\"他捡起最上面一张,声音陡然拔高,\"陇西军饷被截,换作发霉糙米......\"
\"还有这个!\"侍卫统领从暗格里抽出个油布包,抖开时,半块刻着邪道图腾的玉牌滚落在地。
满院抽气声里,沈烬看见林侍郎的嘴唇在发抖。
他盯着那半块玉牌,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花架。
青瓷花盆碎成几片,露出里面埋着的半封血书——\"三月十五夜,引北境狼骑入玉门关\"。
\"反了!\"
\"狼子野心!\"
陈松年的朝笏重重砸在地上,震得东阁的琉璃瓦都晃了晃。
几个平时跟林侍郎走得近的官员\"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砖直响:\"臣等受蒙蔽!
求陛下明察!\"
楚昭望着满地狼藉,忽然低笑一声。
那笑声像寒潭里的冰碴子,扎得人后颈发凉。
他屈指勾了勾,贴身太监立刻捧着金漆托盘上前——里面躺着半块和暗格里一模一样的玉牌。
\"昨夜在西山洞穴,林大人的手下掉的。\"他的拇指碾过玉牌上的图腾,\"邪道尊主的信物,对吗?\"
林侍郎的膝盖一软,瘫坐在碎瓷片上。
鲜血从他腿弯渗出来,在青砖上洇出朵暗红的花。
他望着楚昭手中的玉牌,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哭腔:\"陛下以为赢了?
我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他的目光扫过沈烬腕间的咒印,\"真正的杀招,早就在宫里了!\"
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回头,正看见宫墙转角处,一道裹着黑斗篷的身影闪过。
那身影腰间坠着的银铃,和昨夜洞穴里邪道护法的佩饰,发出同样清泠的响声。
\"追!\"楚昭的声音像炸雷。
侍卫统领抽刀的寒光掠过沈烬眼尾时,她感觉腕间的咒印突然灼痛。
那痛感顺着血脉往上窜,烧得她眼眶发红——是烬火要失控的前兆。
她望着楚昭追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掐着她手腕说的话:\"小傻子,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结束?\"
宫墙外的蝉鸣突然哑了。
沈烬望着满地狼藉的罪证,又望向转角处那抹消失的黑影,喉间泛起股腥甜。
她知道,这一局他们虽破了朝堂阴谋,可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