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
苏晚星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的深海。只有手腕上残留的、细微的刺痛感,如同锚点,提醒着她自身的存在。还有…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牵引力,来自灵魂深处,连接着另一个同样在黑暗中沉浮的、更脆弱的存在——小源。
母亲的本能让她在虚无中挣扎,奋力向那微弱的联系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黑暗。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医疗舱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林薇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脸。
“苏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林薇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惊喜,立刻将一支营养补充剂凑到她唇边。
清凉微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力气。苏晚星挣扎着想坐起来:“小源…圣殿…”
“别动!你失血过多,需要休息!”林薇按住她,语气不容置疑,但眼中的震撼和忧虑却更浓,“小源暂时稳定,结晶棺消耗加剧,但还能维持。至于圣殿…”她深吸一口气,指向舷窗外,“你自己看吧。”
苏晚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即使隔着星穹天幕,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座从翡翠海中升起的庞然大物,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光影,而是实实在在的金属造物,通体暗金,棱角分明如同神只的刀锋,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流淌。巨大的基座如同山脉扎根于海床,露出的部分已然高耸入云,表面流淌的星痕符文如同活物,每一次明灭都搅动着周围的能量场,引得星穹天幕上的符文与之共振嗡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位于正中的、紧闭的、巨大到足以容纳方舟通过的金属巨门,门扉中央那个旋转的星云锁孔图案,正散发着恒定的、脉动的金色光辉,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脏。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苏晚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那扇门,在呼唤她和棺中的孩子。
“我们尝试靠近过,”林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视,带着一丝挫败和凝重,“圣殿周围存在强大的排斥力场,任何非星痕血脉的接近都会被无情弹开,能量探测也被完全屏蔽。它就像一个…活着的堡垒,只认那把‘钥匙’。”她看向结晶棺,“小源的状态…强行唤醒他,后果不堪设想。你的血…虽然能引起共鸣,但强度远远不够打开那扇门。”
就在苏晚星心不断下沉之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在整个营地炸响!
“呜——呜——呜——!”
不同于星穹天幕的警报,这是最高级别的空域入侵警报!
指挥中心的主屏幕上,代表星穹天幕防御系统的巨大光网边缘,一个从未被标记过的、巨大到令人心悸的深紫色光点,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撕裂空间,强行突入蔚蓝摇篮的轨道!其体积,甚至比方舟还要庞大数倍!
“未知巨型物体突破近地轨道!能量读数…无法估量!正在急速下降!目标…目标锁定圣殿区域!”雷达员的声音带着惊骇的破音。
整个营地瞬间进入最高战备状态!龙焱部队的残存战士迅速进入防御位置,能量武器充能的光芒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紧张地望向天空,望向那片翡翠海的方向!
仅仅十几秒后,圣殿上空,那片蔚蓝的天穹,被强行撕裂了!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刺眼的光芒。空间如同被无形之手撕开一道巨大、边缘流淌着粘稠紫色光晕的裂口。一艘庞大到遮天蔽日的舰船,缓缓地从裂口中“滑”了出来。
它的风格与星痕圣殿的庄严、方舟的实用、甚至星灵联邦的流畅都截然不同。通体是冰冷的暗紫色金属,线条扭曲而怪异,如同某种深海巨兽的骨骼与甲壳强行拼凑而成。舰体表面布满了无数大小不一、如同眼睛般的幽绿色观测口,一些扭曲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巨大附属结构缓缓舒展着,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粘稠的能量波动。整艘巨舰,散发着一种冰冷、古老、带着审视与掠夺气息的威压,如同宇宙中游荡的、专门挖掘文明坟墓的秃鹫。
它静静地悬浮在刚刚破海而出的星痕圣殿正上方,巨大的阴影将圣殿和下方的大片海域都笼罩其中。两者一上一下,一个冰冷扭曲,一个庄严沉默,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诡异画面。
“检测到高强度扫描波!覆盖整个圣殿和营地!”雷达员的声音带着颤抖,“对方…对方在‘看’我们!”
话音刚落,一道深紫色的光束从那艘巨舰腹部投射而下,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精准地笼罩在营地中心广场的空地上。光柱中,无数细小的紫色光点飞速凝聚、组合。
几秒钟后,一个完全由能量构成的、栩栩如生的“人形”出现在光柱中央。
它身高接近三米,外形类人,但比例极其怪异,四肢修长得过分,躯干却纤细。覆盖全身的并非衣物,而是一层不断流动变幻的、如同活体金属般的暗紫色贴身甲胄。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反射着幽冷光芒的曲面,曲面中央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不断旋转着幽绿色光流的“独眼”。它的姿态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和深入骨髓的冷漠。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的合成音,通过某种精神链接,直接在营地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使用的是标准的星际通用语:
“低熵文明个体。此地坐标:蔚蓝摇篮星域。检测到高纯度‘星痕之钥’能量波动及‘墓碑’实体化反应。吾乃‘星语者’,文明遗迹之巡礼者与见证者。”
它那巨大的幽绿独眼缓缓转动,冰冷的目光扫过整个营地,扫过紧张的士兵,扫过散发着蓝绿光晕的结晶棺,最终定格在医疗舱舷窗后的苏晚星身上。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稀有的标本。
“星痕文明,判定序列:已灭绝。其‘火种延续协议’具有高度污染扩散风险及不可控熵增性。”星语者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根据《泛宇宙文明遗迹监管公约》第7章第3条,吾拥有对‘星痕墓碑’及其内部封存之‘危险密钥’的强制回收权。”
它的独眼微微亮起,一道深紫色的光束瞬间投射在星穹天幕上。天幕如同巨大的投影屏,开始播放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似乎是一个巨大而冰冷的金属大厅,无数透明的培养舱如同蜂巢般排列。培养舱内浸泡着的,赫然是一个个外表与小源极为相似的幼小生命体!他们紧闭双眼,身体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一些穿着星痕服饰的研究人员(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被刻意处理)正冷漠地操作着仪器。画面切换,其中一个培养舱内的孩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爆发出刺目的莹白光芒,身体在光芒中迅速崩解、消散!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画面充斥着无声的惨叫和生命消逝的白光!最后,镜头定格在一个培养舱前,舱内浸泡着一个蜷缩的、面容稚嫩却带着一种非人空洞感的幼童——那眉眼,与小源有七分相似!
“此为星痕文明最终纪元记录。”星语者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火种计划’本质:筛选并改造幼生体,将其基因链锻造为对抗‘熵潮’的活体防火墙密钥。成功率:0.0037%。代价:文明伦理彻底崩坏,幼体沦为纯粹耗材。此即为‘星痕之钥’的真相,亦是其文明最终沦为‘墓碑’的根源。”
画面消失。整个营地死一般寂静。只有星穹天幕的符文在无声流转。
星语者那巨大的幽绿独眼,再次聚焦在医疗舱舷窗后的苏晚星身上,冰冷的合成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交出‘钥匙’幼体。其存在本身,即是‘墓碑’污染的延续,亦是吸引‘熵潮’的致命信标。此乃避免重蹈星痕覆辙之唯一理性路径。”
“否则,”它微微抬起一只由能量构成的、修长得过分的手臂,指向下方那座破海而出的、冰冷庄严的星痕圣殿,“吾将执行强制回收协议。此‘墓碑’,连同其中封存的一切‘污染源’,将归于永恒的静默。”
冰冷的宣判在死寂的营地中回荡。结晶棺内,小源似乎感应到了那巨大的恶意和命运的逼近,即使在深度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紧锁起来。苏晚星站在舷窗前,脸色苍白如纸,失血的眩晕尚未完全褪去,星语者播放的残酷画面和冰冷的裁决如同冰锥刺入她的脑海。
她的目光,越过那扭曲的紫色能量体,越过那艘如同文明秃鹫般的巨舰,死死地落在那座从翡翠海中升起的、冰冷的星痕圣殿巨门之上。门扉中央,那旋转的星云锁孔,仿佛一只巨大的、漠然注视众生的眼睛。
墓碑?耗材?污染源?
她的右手,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自己左手腕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之上。指尖用力,新鲜的、温热的血液,再次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