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青石门廊的断口,碎石边缘泛着冷白的微光。昨夜激战的焦痕仍烙在地面,黑灰与血泥混作一片,残剑斜插在裂土之中,剑身卷刃处凝着暗红血块,已不再滴落。
王沐阳站在门廊最高处的残垣上,他目光扫过战场,看似平静,实则暗中留意着南翼地缝的方向,那缕钻入岩层的黑气,如同跗骨之蛆,并未真正消失。 青袍下摆撕裂了一道口子,袖口沾着干涸的血渍。他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去拾那柄曾贯穿魔修头颅的剑。而是抬起手,轻轻一招——那剑嗡鸣一声,自行离地三寸,缓缓飞回剑鞘。他并指一压,剑柄沉入鞘底,发出一声轻响。
“传令各部,封锁战场,清点伤亡,救治伤员——一刻不得延误。” 声音不高,却穿透残烟,落进每一名尚能站立的修士耳中。
几名联军小队长踉跄上前,脸上布满烟灰与血痕。一人抱拳欲言,王沐阳抬手止住:“先救人,后报数。重伤者优先送入南翼临时医帐,轻伤自行包扎,编入清理队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焦土上横七竖八的尸身,“阵亡者,记名、归位、覆布。不得草率掩埋,待战后名录刻碑。”
众人默然领命,陆续散去。有人扶起倒地的同门,有人拖走敌修残尸,烟尘中渐渐响起低低的呼喊与呻吟。
王沐阳并未走下残垣。他立于断石之上,左手悄然探出,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粉雾自掌心溢出,无声渗入脚下的地缝。那缝隙深处,一丝黑气正悄然蠕动,如蛇潜行。粉雾触及,黑气猛地一缩,随即隐入岩层,再无动静。
他收回手,神色未变,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南翼地缝边缘,李欣烨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三只药鼎,鼎下灵火微弱跳动。她左臂已用白布层层裹住,断指处缠着一道符纸,符墨暗红,隐隐渗出血珠。身前十余名伤者排成两列,有修士,也有村中民夫,人人带伤。
一名医修低声禀报:“止血丹只剩十七粒,凝脉散耗尽,寒髓膏……仅够三人使用。”
李欣烨点头,声音平稳:“将止血丹拆半服用,凝脉散以桃叶露替代,寒髓膏优先给经脉断裂者。”
“可桃叶露只是辅药,效力不足——”
“我知道。”她打断,抬手从腰间取下一个青玉小瓶,“用这个。”
瓶塞启开,一股清冽气息弥漫开来,药鼎火焰骤然转为淡粉。医修瞪大双眼:“这是……桃花髓液?!”
“昨夜残阵中析出的精粹,我以血玉瓶存了一滴。”她将瓶口倾斜,一滴晶莹液体坠入主鼎,瞬间化作缕缕粉雾,缠绕药气升腾而起。
“分三炉炼化,一个时辰内出药。”她合上瓶塞,目光扫过伤者,“谁还能动,去东侧搬些新采的艾草来,要带根土的。”
一名少年颤巍巍举手:“我……我去。”
李欣烨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拿着,沿途守卫不会拦你。”
少年接过,转身跑开。李欣烨低头,指尖轻触左臂绷带,血已再度渗出。她未换药,只是将手收回袖中,继续盯着药鼎。
东侧断口,黄文杰拄着一杆断裂的长矛,站在尸墙前。昨夜他亲手堆起的尸体已被抬走,地面清理出大片空地,但血迹深渗入土,无法洗净。几名村民正用铁锹铲起焦土,倒入竹筐。
“黄少族长,这墙……还留着吗?”一名老汉喘着气问。
黄文杰低头看着脚下那块曾插过玉简碎片的泥土,沉默片刻,道:“留着。把土翻一遍,墙基夯实,将来……立碑。”
老汉点头,挥手招呼后生:“听到了吗?墙基别拆!”
“可这上面……都是敌修尸体啊。”
“洗干净,埋远点。”黄文杰嗓音沙哑,“我们死的人,另起坟区。敌修,乱葬岗即可。”
正说着,一名少年背着艾草跑来,气喘吁吁:“李姑娘要的草!”
黄文杰接过,拍了拍少年肩膀:“辛苦了。”
少年咧嘴一笑,转身又要跑,却被黄文杰叫住:“等等。”** 他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从怀中摸出半块麦饼:“先吃点东西,山路滑,小心些。”**
少年惊喜接过,连连道谢,飞奔而去。
黄文杰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低头看向长矛,矛身青纹已黯淡无光,昨夜地脉震动后,那股力量便彻底消散。** 他伸手抚过矛身,昨夜激战的余温仿佛仍残留在冰冷的金属上,只是那曾经流转的青纹,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该修了。”他低声说。
三日后,核心区域修复初成。
主阵眼焦土被尽数铲除,新土夯实,阵纹重绘,虽未完全激活,但已具备基本防护之力。南翼地缝被石板封盖,上设药庐三间,昼夜熬药。东侧断口筑起临时木墙,墙上挂起一块粗木板,上面用炭笔写着阵亡者姓名,每日新增。
市集在村中央重开。几张破旧木桌拼成摊位,摆着粗粮、草药、布匹。一名妇人抱着孩子在药摊前问价,李欣烨亲自称药,称完递出,妇人千恩万谢。
“不必谢我。”李欣烨淡淡道,“该谢那些抬担架的人。”
不远处,王沐阳正与几名村老议事。
“房屋重建,优先南区三十六户,皆为战中损毁最重者。”他指着地上一张粗绘图,“材料从北山伐木,青石取自旧废墟,统一调配,不得私占。”
一名老者皱眉:“可北山林子……前几日还有黑气冒出来。”
王沐阳抬眼:“已派人探过,地脉未断,黑气微弱,不足为患。伐木队由两名修士随行,日出进山,日落归村。”
老者点头,又问:“那……魔修头颅,如何处置?”
王沐阳沉默片刻:“火化,骨灰封入铁匣,埋于阵眼之下,永镇地缝。”
众人再无异议。
七日后,晨雾未散,村中已响起铁锤敲打声。
王沐阳立于门廊残垣,望着远处忙碌的身影。一名少年正用木轮车运送石料,车轴吱呀作响。李欣烨从药庐走出,左臂换了新绷带,手中端着一碗药汁,递给一名咳嗽的老者。黄文杰蹲在东墙下,亲自指挥石匠砌砖,手中长矛靠在墙边,矛尖朝上。
王沐阳缓缓抬手,指尖轻抚剑鞘。
昨夜,他又察觉了一次地缝中的异动。
那丝黑气并未消失,只是更深地潜入岩层,仿佛在等待什么。他未声张,只在阵眼四周悄悄布下三枚桃花符,以自身精血为引,日夜镇压。
他收回手,正欲转身,忽见南翼药庐前,李欣烨端着空碗站定,忽然感到左臂绷带下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那是昨夜炼化桃花髓液时,与地脉产生的特殊感应。她心中一动,指尖下意识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极淡的粉痕留在空气中,转瞬消散。
她眉头微蹙,低头看向自己左臂,缓缓将手收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