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日,尊奉齐和帝为巴陵王,让他在姑孰建宫居住,给他的优待尊崇礼节,都仿照齐朝初期的规格。尊奉宣德太后为齐文帝妃,王皇后为巴陵王妃。齐朝各王、侯的封爵,全都降低或削减,只有宋汝阴王不在此例。
追尊父亲为文皇帝,庙号太祖;追尊母亲为献皇后。追谥妃子郗氏为德皇后。封给文武功臣车骑将军夏侯详等十五人公、侯的爵位。封皇弟中护军萧宏为临川王,南徐州刺史萧秀为安成王,雍州刺史萧伟为建安王,左卫将军萧恢为鄱阳王,荆州刺史萧憺为始兴王,让萧宏担任扬州刺史。
丁卯日,任命中书监王亮为尚书令,相国左长史王莹为中书监,吏部尚书沈约为尚书仆射,长兼侍中范云为散骑常侍、吏部尚书。
下诏将后宫、乐府、西解、暴室的所有妇女全部释放遣散。
戊辰日,巴陵王去世。当时皇上本想把南海郡作为巴陵国,让巴陵王迁到那里居住。沈约说:“古今情况不同,就像魏武帝说的‘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皇上点头同意,就派亲信郑伯禽到姑孰,拿生金子给巴陵王,想让他自尽。巴陵王说:“我死不需要金子,有美酒就够了。”于是喝得酩酊大醉;郑伯禽趁机把他勒死了。
巴陵王镇守荆州的时候,琅邪人颜见远担任录事参军。巴陵王称帝后,颜见远担任治书侍御史兼中丞。禅位之后,颜见远好几天不吃东西,最后去世。皇上听说这件事后,说:“我顺应天命、顺从人心接受禅位,这和天下士大夫有什么关系,颜见远竟然为此绝食而死!”
庚午日,下诏:“有关部门依照周、汉旧例,商议赎罪的条例,凡是官员犯了该受鞭杖之刑的罪,都可以用钱赎罪,停止刑罚,台省令史、士卒想要赎罪的,也允许。”
封谢沭县公萧宝义为巴陵王,让他供奉齐朝的祭祀。萧宝义年幼时就有残疾,不能说话,所以只有他得以保全。
齐朝南康侯萧子恪和弟弟祁阳侯萧子范曾经因事进宫拜见皇上,皇上神色从容地对他们说:“天下是公共的,不是靠武力就能夺取的,如果没有天命气运,即使像项羽那么有能力,最终也会失败灭亡。宋孝武帝生性猜忌,兄弟中稍有好名声的,他都用毒酒害死,朝廷大臣因为被怀疑而含冤死去的接连不断。然而有的被怀疑却没能除掉,有的没被怀疑最终却成了祸患,比如你们的祖父因为才能谋略被怀疑,却无可奈何,湘东王因为平庸愚笨不被怀疑,可他的子孙却都死在湘东王手里。我那时已经出生,他哪能知道我会有今天!所以说有天命的人不是人能害得了的。我刚平定建康的时候,大家都劝我除掉你们这些人,以统一人心,我当时要是照做了,谁能说不行呢!只是因为自江左以来,改朝换代的时候,必定相互屠杀,这会伤了和气,所以国运都不长。再说,齐、梁虽说改朝换代,但和前世情况不同,我和你们兄弟虽说已经出了五服,但宗族关系还不算远,齐朝创业初期,我们也曾同甘共苦,就像一家人一样,怎么能一下子就把你们当作陌生人呢!你们兄弟如果真有天命,不是我能杀得了的;如果没有天命,又何必急着做这种事呢!这样做只会显得我没有度量。况且建武年间,你们家门遭遇灾难,我起义兵,不只是为自己洗刷家门的耻辱,也是为你们兄弟报仇。你们要是能在建武、永元年间拨乱反正,我怎么会不放下武器,推举拥护你们呢!我是从明帝家族手里夺取天下,又不是从你们家拿的。从前刘子舆自称是汉成帝的儿子,光武帝说:‘假使汉成帝复活,天下也不可能再归他,何况刘子舆呢!’曹志是魏武帝的孙子,却成为晋朝的忠臣。何况你们今天还是宗室成员,我正坦然地期待你们,你们不要再有见外的想法!稍等一段时间,你们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萧子恪兄弟一共十六人,都在梁朝做官,萧子恪、萧子范、萧子质、萧子显、萧子云、萧子晖都因为有才能而闻名,历任清高显要的官职,都寿终正寝。
下诏征召谢朏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征召何胤为右光禄大夫,征召何点为侍中。何胤、何点始终没有就任。
癸酉日,下诏:“在公车府的谤木、肺石旁边各放一个匣子,如果官员们不进言,有人想要议论政事,就把意见书投入谤木匣;如果有人有功劳、有才能,却被冤屈埋没,无法上达,就把申诉书投入肺石匣。”
皇上身穿洗过多次的衣服,日常饮食只用蔬菜。每次选拔地方长官,必定挑选廉洁公正的人,把他们都召到面前,用治理之道勉励他们。提拔尚书殿中郎到溉为建安内史,左户侍郎刘鬷为晋安太守,这两人都以廉洁着称。到溉是到彦之的曾孙。又颁布命令:“小县的县令有才能,就调任大县,大县的县令有才能,就升任俸禄二千石的官职。”任命山阴令丘仲孚为长沙内史,武康令东海人何远为宣城太守。从此,廉洁能干的官员都受到了激励。
鲁阳的蛮族人包围了北魏的湖阳,抚军将军李崇率兵打败了他们,斩杀鲁北燕;把一万多户蛮族人迁徙到幽、并等州以及六镇,这些人不久后又反叛向南逃走,北魏各地派兵追捕,等追到黄河边,把他们全部杀光了。
闰月丁巳日,北魏顿丘匡公穆亮去世。
齐朝东昏侯的宠臣孙文明等人,虽然经过赦免,但心里还是不安。五月乙亥日夜里,他们率领几百人,趁着运送荻草火炬的机会,捆扎兵器进入南、北掖门作乱。烧毁神虎门、总章观,冲入卫尉府,杀死卫尉洮阳愍侯张弘策。前军司马吕僧珍正在殿内当值,率领宿卫兵抵抗,但没能击退叛军。皇上身穿军装来到前殿,说:“贼人趁夜前来,说明他们人数不多,天亮了就会逃走。”于是命令击五鼓。领军将军王茂、骁骑将军张惠绍听到有变乱,带兵赶来救援,盗贼这才四散逃走;朝廷派人搜捕,把他们全部诛杀。
江州刺史陈伯之,不识字,收到文书和诉讼状,只会胡乱答应。有事情的时候,典签传达口头意思,他就根据主事人的意见决定取舍。豫章人邓缮、永兴人戴永忠以前对陈伯之有恩,陈伯之就让邓缮做别驾,戴永忠做记室参军。河南人褚緭住在建康,一向品行不端,仕途不顺,多次拜访尚书范云,范云对他很不礼貌。褚緭很生气,私下对亲近的人说:“建武年以后,出身低微的人都成了贵人,我有什么罪,却被人嫌弃!如今天下刚刚建立,饥荒不断,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战乱。陈伯之手握重兵在江州,又不是皇上的旧臣,有自我怀疑的心思;而且荧惑星守着南斗星,难道不是为我而出的预兆吗!现在去做这件事,如果不成,投奔北魏,也能当个河南郡守。”于是他投靠了陈伯之,深受陈伯之的亲近和宠爱。陈伯之又让同乡朱龙符做长流参军,他们俩趁着陈伯之愚笨不明事理,肆意做着违法求利的事。
皇上听说后,让陈虎牙私下告诫陈伯之,又派人去取代邓缮做别驾。陈伯之拒不接受命令,还上表说:“朱龙符勇猛善战,邓缮有功劳业绩;朝廷派来的别驾,请让他做治中。”邓缮于是日夜劝说陈伯之说:“朝廷仓库空虚,又没有兵器,三个粮仓都没有米,东边地区闹饥荒,百姓流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啊!”褚緭、戴永忠等人也都一起赞同他的说法。陈伯之对邓缮说:“现在我上奏请求,如果还是不行,就和你一起造反。”皇上命令陈伯之在他管辖的郡中给邓缮安排一个职位,于是陈伯之召集府州的僚属,对他们说:“我接到齐建安王的命令,率领江北十万义勇军,已经驻扎在六合,现在让我用江州现有的兵力,赶快运粮南下。我受明帝的厚恩,誓死报答。”随即下令戒严,让褚緭伪造萧宝寅的书信给僚属们看,在厅堂前设坛,众人歃血为盟。
褚緭劝说陈伯之说:“现在要办大事,应该推举众望所归的人。长史程元冲,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临川内史王观,是王僧虔的孙子,为人不错,可以召他来做长史,取代程元冲。”陈伯之听从了他的建议,任命褚緭为寻阳太守,戴永忠为辅义将军,朱龙符为豫州刺史。王观没有接受任命。豫章太守郑伯伦发动郡兵据城抵抗。程元冲失去职位后,在家中聚集了几百人,趁陈伯之没有防备,突然闯入厅堂前;陈伯之亲自出来格斗,程元冲没能取胜,逃进了庐山。陈伯之秘密派人通知陈虎牙兄弟,他们都逃到了盱眙。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梁武帝萧衍代齐建梁初期的政治图景,其中既包含权力更迭的残酷逻辑,也暗藏着新政权试图突破历史循环的努力,可从多个维度进行解读:
权力交接的“温情”与残酷
萧衍在称帝初期展现出矛盾的统治手腕:一方面,他对前朝皇室表面维持“优崇之礼”,仿齐初旧例安置巴陵王萧宝融,甚至试图保留其封国,这种姿态显然是为了塑造“天命所归”的正统形象;但另一方面,在沈约“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的劝谏下,最终仍以隐秘手段终结了萧宝融的性命,暴露了皇权更迭中“温情脉脉”面纱下的绝对残酷。
颜见远因齐亡不食而死的细节,与萧衍“何预天下士大夫事”的反问形成强烈对比——这不仅是个体气节与皇权逻辑的冲突,更暗示了新政权对士大夫阶层“忠义”观念的消解,试图将王朝更替简化为“应天从人”的自然过程,弱化道德层面的争议。
制度革新与政治姿态
萧衍称帝后的一系列举措,透露出对南朝短命王朝循环的反思:
--释放后宫、乐府等场所的妇女,既是对前朝奢靡之风的否定,也以“仁政”姿态收拢民心;
--设立谤木函、肺石函,试图构建下情上达的渠道,打破门阀政治的封闭性;
--强调官吏廉洁,以“小县迁大县、大县迁二千石”的晋升机制激励治绩,显然是针对南朝以来吏治败坏的痼疾。
这些措施展现了新政权的革新意愿,但“赎刑条格”的出台(允许官员以赎金替代鞭杖之刑),又暴露了对士族特权的妥协——制度设计的理想性与现实权力结构的矛盾,为梁朝后来的统治埋下伏笔。
宗室政策与历史循环的突围
萧衍对南齐宗室的处理堪称“分化瓦解”的典范:他通过与子恪兄弟的对话,将政权合法性追溯至“天命”与“齐明帝暴政”,巧妙切割“代齐”与“灭齐宗室”的关联,强调“我自取天下于明帝家,非取之于卿家”;同时以曹志(魏武帝之孙仍为晋忠臣)为例,暗示对顺从者的包容。
这种策略确实收到成效——子恪兄弟十六人皆仕梁且“各以寿终”,打破了南朝“革命必相屠灭”的恶性循环。但对比后来萧衍对自家宗室的纵容(如临川王萧宏的奢靡叛乱未受严惩),可见其政策本质仍是以“实用主义”巩固皇权,而非真正突破宗室专权的历史困局。
地方叛乱与统治根基的隐忧
陈伯之叛乱堪称梁朝初年统治危机的缩影:一个“目不识书”的将领,被邓缮、褚緭等失意者煽动,仅凭“齐建安王教”的伪书和“荧惑守南斗”的谶语就能起兵,暴露了新政权在地方控制上的薄弱——刺史权力过大、典签制度失效、寒门与士族的矛盾积压,这些问题并未因改朝换代得到根本解决。
萧衍虽平定叛乱,但陈伯之的崛起与反叛逻辑(“非主上旧臣,有自疑之意”),预示了梁朝后期藩镇割据的隐患。而褚緭“草泽下族悉化成贵人”的抱怨,更揭示了南朝社会阶层流动的畸形——门阀与寒门的对立,始终是悬在政权头上的利剑。
结语
这段史料中的梁武帝,既是权力游戏的高手(以最小代价完成朝代更替、分化对手),也是试图打破历史魔咒的改革者(缓和宗室矛盾、整饬吏治),但同时又受制于时代的局限(对士族妥协、地方控制薄弱)。他的统治开局,恰似南朝历史的一个隐喻:每一次“革新”都带着旧时代的胎记,每一次“突破”都暗藏着循环的伏笔。而巴陵王之死与颜见远之节、子恪兄弟的保全与陈伯之的叛乱,这些看似矛盾的事件交织在一起,正是南朝权力更迭中“温情与血腥并存、理想与妥协共生”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