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王玄谟派钟离太守垣护之带领一百艘战船作为前锋,占据石济,石济在滑台西南一百二十里的地方。垣护之听说北魏军队要来了,赶紧写信劝王玄谟赶紧攻城,信里说:“以前武皇帝攻打广固的时候,战死的人可不少。现在的形势比那时候还紧迫,哪能总想着士兵疲劳受伤这些事儿呢!希望您把尽快攻下城池当作当务之急。”王玄谟不听他的。等到王玄谟败退的时候,都来不及通知垣护之。北魏人把缴获王玄谟的战舰,用三层铁锁连接起来,截断黄河,断了垣护之回去的路。河水又急又快,垣护之从河中心顺流而下。每次碰到铁锁,就用长柄斧头砍断,北魏人也没办法阻拦;最后只损失了一艘船,其他船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萧斌派沈庆之带五千人去救王玄谟,沈庆之说:“王玄谟的士兵又累又老,敌人都快打过来了,得有几万人才能去救援。就这么点兵力贸然过去,没啥用。”萧斌却坚持让他去。正好王玄谟逃回来了,萧斌气得要杀了他,沈庆之赶紧劝说道:“北魏皇帝太厉害了,威震天下,手下能拉弓射箭的就有百万之众,哪是王玄谟能抵挡得住的呢!而且杀了战将只会削弱自己,这可不是好办法。”萧斌这才打消念头。
萧斌想坚守碻磝,沈庆之说:“现在青州、冀州兵力薄弱,咱们却守着这座孤立无援的城,如果敌人向东进攻,清东可就不是咱们国家的了。碻磝孤立无依,和之前没修好的滑台没啥两样。”这时候朝廷的诏书到了,不许萧斌等人退兵。萧斌又召集各位将领商议,众人都觉得应该留下坚守。沈庆之说:“军队在外打仗,将军有自行决策的权力。诏书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哪能知道现在的实际情况呢。您身边就像有个范增却不会用,光在这里讨论有啥用!”萧斌和在座的人都笑着说:“沈公现在还挺有学问啊!”沈庆之大声说:“你们虽然知道古今的道理,可还不如我从经验中学到的有用呢。”萧斌于是让王玄谟驻守碻磝,申坦、垣护之占据清口,自己则率领各路军队回到历城。
闰月,庞法起等各路军队进入卢氏,杀了县令李封,让赵难当了卢氏县令,让他带着手下的人做向导。柳元景从百丈崖和各路军队在卢氏会合。庞法起等人接着进攻弘农,辛未日,攻下了弘农,活捉了北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下来驻守弘农。丙戌日,庞法起向潼关进发。
北魏皇帝命令各位将领分路一起前进:永昌王拓跋仁从洛阳向寿阳进军,尚书长孙真前往马头,楚王拓跋建前往钟离,高凉王拓跋那从青州前往下邳,北魏皇帝自己从东平前往邹山。
十一月辛卯日,北魏皇帝到了邹山,鲁郡太守崔邪利被北魏俘虏。北魏皇帝看到秦始皇的石刻,让人把石刻推倒,还用上等的祭品祭祀孔子。
楚王拓跋建从清西进军,驻扎在萧城;步尼公从清东进军,驻扎在留城。武陵王刘骏派参军马文恭带兵前往萧城,江夏王刘义恭派军主嵇玄敬带兵前往留城。马文恭被北魏打败。步尼公遇到嵇玄敬,带兵前往苞桥,打算渡过清西;沛县的百姓把苞桥烧了,夜里在树林中击鼓,北魏人以为刘宋的大军来了,争着渡苞水,淹死的人差不多有一半。
朝廷下诏任命柳元景为弘农太守。柳元景让薛安都、尹显先带兵和庞法起等人在陕城会合,自己在后面督促运送军粮。陕城又险峻又坚固,各路军队攻打都没打下来。北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领两万大军越过崤山来救陕城,薛安都等人在城南和他们交战,北魏放出冲锋的骑兵,刘宋各路军队抵挡不住;薛安都大怒,摘下头盔,脱下铠甲,只穿着红色的两当衫,他的马也去掉了护甲,瞪大眼睛,横着长矛,单人匹马冲入敌阵;所到之处无人能挡,北魏人从两边射箭都射不中他。像这样来回好几次,杀伤了无数敌人。正好天色已晚,别将鲁元保带兵从函谷关赶来,北魏军队这才退去。柳元景派军副柳元怙带领两千步兵和骑兵去支援薛安都等人,夜里到了,北魏人还不知道。第二天,薛安都等人在城西南摆开阵势。曾方平对薛安都说:“现在强敌在前,坚固的城池在后,今天就是咱们拼死一战的时候。你要是不往前冲,我就斩了你;我要是不往前冲,你就斩了我!”薛安都说:“好,你说得对!”于是双方交战。柳元怙带兵从南门擂鼓呐喊着直接冲出来,军旗飘扬,阵容盛大,北魏众人都很惊慌。薛安都挺身而出,奋勇杀敌,手臂上的血都凝结了,长矛折断了,换了长矛又冲进去,各路军队一起奋勇向前。从早晨一直打到傍晚,北魏军队大败,斩杀了张是连提以及将士三千多人。其他掉进河沟里淹死的人也很多,还有两千多人投降。第二天,柳元景到了,他责备投降的人说:“你们本来是中原的百姓,现在却为北魏效力,没力气了才投降,这是为啥呢?”投降的人都说:“北魏驱使百姓作战,落在后面的人就灭族,他们用骑兵逼迫步兵前进,我们还没打仗就先死了,这些都是将军您亲眼看到的啊。”各位将领想把投降的人都杀了,柳元景说:“现在我们的军旗指向北方,应当让仁德的名声先传出去。”于是把投降的人都放了,这些人都高呼万岁离开了。甲午日,攻下了陕城。
庞法起等人进攻潼关,北魏守将娄须弃城逃跑,庞法起等人占领了潼关。关中地区的豪杰到处都纷纷响应,四周山上的羌族、胡人也都来表示归顺。
皇上因为王玄谟战败撤退,北魏军队又深入境内,觉得柳元景等人不适合单独前进,就把他们都召了回来。柳元景让薛安都断后,自己带兵回到襄阳。朝廷下诏任命柳元景为襄阳太守。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攻打悬瓠、项城,把这两座城都攻下来了。皇帝担心北魏军队打到寿阳,就召刘康祖回来。癸卯日,拓跋仁率领八万骑兵在尉武追上了刘康祖。刘康祖只有八千士兵,军副胡盛之想靠着山势险要抄小路赶回去,刘康祖生气地说:“我们沿着河找敌人,都找不到;现在好不容易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为啥要躲避呢!”于是把战车连接起来组成营阵前进,还在军中下令说:“往后看的人斩首,转身逃跑的人砍脚!”北魏人从四面进攻,刘康祖的将士们都拼死作战。从早晨一直打到下午,杀了一万多北魏士兵,地上的血流得都没过脚踝了,刘康祖身上受了十处伤,可斗志却更加昂扬。北魏把军队分成三部分,边休息边作战。正好傍晚风很大,北魏人让骑兵背着草去烧刘康祖的车营,刘康祖随时指挥修补缺口。这时有流箭射中刘康祖的脖子,他从马上掉下来死了,剩下的士兵没办法继续战斗,于是溃败,北魏人冲上去几乎把他们都杀光了。
南平王刘铄派左军行参军王罗汉带领三百人驻守尉武。北魏军队来了,众人想向南依靠矮树林来坚守,王罗汉因为接受命令驻守在这里,没有离开。北魏人进攻并抓住了他,用锁链锁住他的脖子,让三郎将看管他;王罗汉夜里砍了三郎将的头,抱着锁链逃到盱眙。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进逼寿阳,焚烧抢掠马头、钟离,南平王刘铄绕城坚守。
北魏军队在萧城,离彭城只有十多里。彭城的士兵虽然多,但粮食少,太尉江夏王刘义恭想放弃彭城南归。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觉得历城兵少但粮食多,想用函箱车布阵,派精兵在外面护卫,护送两位王爷以及王妃、公主直接前往历城;分出一部分兵力给护军萧思话,让他留守彭城。太尉长史何勖想收拾东西逃到郁洲,从海路回京城。刘义恭基本上已经决定要走了。只是这两个意见讨论了一整天都没定下来。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说:“要是历城、郁洲确实能去,我怎么敢不大力支持呢!现在城里缺粮食,百姓都有逃跑的想法,只是因为城门紧闭,防守严密,想走走不了罢了。一旦开步走,大家就会各自逃散,到时候想到达目的地,怎么可能呢!现在军中粮食是少,但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吃完;哪有放着安稳的办法不用,却去走危险灭亡的道路呢?如果一定要按这个主意办,我就用我的脖子上的血溅到您的马蹄上。”武陵王刘骏对刘义恭说:“叔父您是总指挥,走还是留我不敢干涉,我勉强算是这座城的城主,如果丢下城池逃跑,实在没脸再侍奉朝廷。我一定要和这座城共存亡,张长史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能不同意。”刘义恭这才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壬子日,北魏皇帝到了彭城,在戏马台搭建毡屋,用来观望城中的情况。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还原了南北朝时期宋魏交锋的关键片段,其中人物的决策智慧、战场的生死博弈与战略格局的起伏转折,为我们呈现了古代战争中多重维度的深刻启示。
战场决策的正误分野
王玄谟的刚愎自用堪称战略失误的典型。面对垣护之以“屠城为急”的劝谏,他固守己见,错失战机。当敌军逼近时,既不全力攻城,又未及时通报前锋部队,最终导致自己溃败而垣护之陷入绝境。幸好垣护之凭借河水迅急之势与长斧断锁的果断,才得以率部突围,其临危不乱的军事素养与王玄谟的指挥失当形成鲜明对比。
沈庆之则展现了卓越的战略洞察力。在萧斌坚持派遣五千人救援玄谟时,他清醒指出“小军轻往无益”;当萧斌欲斩杀败将玄谟时,他以“佛狸威震天下,非玄谟所能当”为由力谏,避免了自毁长城的恶果;在固守碻磝的争议中,他直击要害——“坐守穷城将使清东非国家所有”,并以“阃外之事将军得以专之”反驳遥制的诏令,其务实精神与军事远见远超同僚。
英雄群像的血性与智慧
薛安都在陕城之战中演绎了战神传奇。面对魏兵的凶猛攻势,他“脱兜鍪,解铠,瞋目横矛,单骑突陈”,数次冲锋如入无人之境。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猛,不仅提振了宋军士气,更打破了魏军的心理防线。而曾方平“卿若不进,我当斩卿;我若不进,卿斩我也”的誓言,则将袍泽间的生死托付展现得淋漓尽致。
柳元景的人文关怀更显难得。攻克陕城后,面对“力屈乃降”的魏兵,他拒绝诸将尽杀之的建议,以“当令仁声先路”为由释放全部降卒。这种超越复仇的战略眼光,既瓦解了敌军的抵抗意志,又彰显了宋军的仁政理念,其政治智慧远胜于单纯的军事胜利。
战略格局的攻守失衡
宋军的溃败与推进呈现明显的阶段性特征。王玄谟的滑台之败导致防线崩溃,而柳元景、庞法起等部却能连克卢氏、弘农、陕城直至潼关,形成“西线开花”的局面。这种局部胜利与整体颓势的矛盾,暴露了宋军指挥系统的脱节——前线缺乏统一调度,各部协同不足。
北魏方面则展现出强大的战略动员能力。魏主亲率大军,分道并进:“永昌王仁趋寿阳,长孙真趣马头,楚王建趣钟离,高凉王那趣下邳”,形成多点开花的攻势。这种全方位的压力最终迫使宋文帝“召还柳元景等部”,使西线战果付诸东流。
战争中的人性百态
刘康祖的悲剧充满悲壮色彩。面对八万魏骑的追击,他拒绝“依山险间行”的建议,选择“结车营而进”,以八千人对抗十倍之敌,“杀魏兵万馀人,流血没踝”,直至身被十创、中矢而亡。其“临河求敌”的决绝,既是军人血性的体现,也暗含着对朝廷的忠诚。
王罗汉的坚守同样令人动容。三百人面对强敌,他拒绝“南依卑林”的逃生建议,死守尉武;被俘后仍能“夜断三郎将首,抱锁亡奔”,其忠义不屈的精神,成为乱世中人性光辉的缩影。
历史启示的当代回响
这场战争揭示了永恒的军事法则:指挥者的决策失误足以抵消局部优势(如王玄谟之败);灵活应变的战术能力可创造战场奇迹(如垣护之断锁突围);人文关怀是瓦解敌人的重要武器(如柳元景释放降卒)。而沈庆之“众人虽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的呐喊,则警示着理论与实践的永恒张力——真正的智慧永远诞生于战场而非朝堂。
在这场宋魏交锋中,没有绝对的胜利者,只有在血与火中不断淬炼的战略思维与人性光芒。这些跨越千年的战争智慧,至今仍在叩击着历史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