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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宫里的人,这热闹的喜堂,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

回到英国公府。

赵氏屏退了左右,那张方才还挂满笑容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砰!”

她将那个装着皇后赏赐的锦盒,重重地摔在了桌上。

转身,一言不发地回了内室。

下人们见她面色不虞,一个个噤若寒蝉,只当她在镇国公府,在那位未来儿媳面前,受了气。

“夫人。”

心腹向妈妈端着一碗安神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赵氏猛地回过头,一双保养得宜的眸子里,淬满了冰冷的恨意。

她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向妈妈,你说现在怎么办,陛下赐婚,还要从皇后娘娘家发嫁,我上哪儿找人去!”

她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当日,只有她一口咬定,亲眼看见宋积云意图伤害小公子。”

“她身边个个都是高手,怎么可能让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把人给藏起来了!”

她也悄悄派人,将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却连宋积云的半个影子,都没有找到。

那个女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向妈妈将茶盏放下,轻轻地为赵氏抚着后背顺气。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声音沉静而有力。

“夫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想宋小姐到底在哪儿。”

“而是要想着,如何在拜堂那日,让‘宋小姐’,安安稳稳地出现在喜堂上。”

赵氏的喘息声一滞。

她猛地看向向妈妈。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妈妈的眼帘垂下,声音压得更低了。

“夫人,既然找不到真的。”

“那我们,就找一个假的。”

赵氏的瞳孔,骤然紧缩。

向妈妈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寻一个身形相貌与宋小姐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远远看去,能以假乱真便可。”

“大婚当日,让她盖着盖头,拜了堂,送入洞房。”

“只要将这场婚宴,顺顺利利地糊弄过去。”

“待风头一过,这位‘宋小姐’,不论是因病暴毙,还是犯错被发配家庙,幽禁一生。”

“不都由得夫人您一句话么?”

“届时,这件事,便能被彻彻底底地,掩盖过去。”

赵氏静静地听着,她唇角抿紧,指尖仅仅地绕着帕子。

……

几日后,周从显与孟余山,领兵凯旋。

那一日,十里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城门口,百姓们夹道相迎,欢呼声震耳欲聋。

鲜花,帕子,果子,如雨点般,朝着那支威武的军队扔去。

那些前些日子,还在镇国公府门前,掷着臭鸡蛋,骂着“卖国贼”的人。

此刻,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英雄”。

这前后的两极反转,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人群太过拥挤。

孟时岚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她包下了街角茶楼二楼的雅间,带着芙儿和小胖喜,静静地等待着。

小胖喜被双儿抱在怀里,两只小手举得高高的。

芙儿则扒在窗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长街的尽头。

“阿娘!阿娘!是爹爹!我看到阿公的旗子了!”

终于,那面绣着“孟”字的玄色将旗,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紧接着,便是黑压压一片,铁甲铮铮的队伍。

为首的,老态龙钟的孟余山,他的身后跟着周从显。

铠甲上,还残留着刀剑的划痕。

小半年的风霜与战火,让他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京城贵公子的清隽,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气势逼人。

他缓缓入城,目不斜视。

然而,当他的队伍行至街角时,他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下意识地,朝着那座茶楼望去。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着半条长街的距离。

他的视线,精准地,与那扇半开的窗户里,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在半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

周从显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个笑容。

那笑容,驱散了他满身的煞气与疲惫。

心照不宣。

孟时岚也笑了。

镇国公府内,灯火通明。

府里的下人们,走路都带着风,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喜气。

孟时岚没有歇下。

她亲自守在小厨房里,看着砂锅里的醒酒汤,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汤里加了上好的蜜,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

院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孟时岚精神一振,连忙迎了出去。

“外祖父。”

月光下,孟余山脱去了那身沉重的铠甲,换上了一袭家常的青色锦袍。

他身形依已经没有初见的挺拔,满头的银发,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愈发刺眼。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疲惫,眼神里也带着几分酒后的混沌。

“回来了。”

孟余身见到廊下提灯而立的外孙女,那紧绷了一路的脸部线条,才终于柔和了下来。

“嗯,回来了。”

孟时岚上前,自然而然地搀住了他的手臂。

“我给您备了醒酒汤,喝一碗再睡吧,不然明日该头疼了。”

她轻声说道,扶着他一路走进内堂。

孟余山没有拒绝,顺着她的力道,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他端起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喝着。

温热的汤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酒意。

孟时岚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关于童年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她依稀记得,似乎曾有一个很高大的身影,将小小的她举过头顶,用扎人的胡须,逗得她咯咯直笑。

可后来,她与兄长流落在外,颠沛流离。

一场大病,孩童时的记忆冲刷得一干二净。

直到去年,她被认回镇国公府。

他和外祖父,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直到这一次。

当京中谣言四起,当镇国公府被千夫所指。

当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玉门,生死未卜。

她日日夜夜地悬着一颗心,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她怕,怕他回不来。

怕她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家,再一次,分崩离析。

直到此刻。

看着这个满身疲惫,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孟时岚那颗高悬了数月的心,才终于,沉甸甸地落回了实处。

“外祖父。”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这次回来,便……不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