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芷若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恶,而给家中招来无妄之灾。若是真不愿意面对司徒晨,她大可在陛下离开后,先行离去。
只要父母、兄长还在参加宴会,相信没有人会注意席间,是否少了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君。
弱冠礼当天,安芷若坐在赶往镇北王府的马车中,思绪渐渐飘远。
司徒晨的弱冠礼,自然也是他的生辰,即便安芷若再不愿记起,但那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让她记得一清二楚。
前世,安芷若从未替司徒晨过过生辰,因为他每年生辰时,都刚好在外驻守在边关。
安芷若会在当天,给司徒晨写一封信,尽管从未得到任何回信。
她还会在这一天,亲手做上一碗长寿面,虽然最后,这碗面都是她一个人吃掉的。
她每次在吃完面后,都会替司徒晨许下一个愿望,虽然那些愿望,从来没有一个实现的。
但这些事,安芷若年年都会去做。前是名义上是嫁给了司徒晨,但生活中从来得不到任何回应。
前世的她,总是自欺欺人的盼着,等着,她希望在某一天,自己夫君会突然会回心转意,看到她的好。
可惜直到死的那天,她也没有盼到回头的夫君……
昨晚,安芷若就刚好梦到,她最后一次给司徒辰过生辰,那时,她已被软禁在后院中,身体也病弱的无法再做一次长寿面。
她那时躺在床上,只能遥望着天空的一轮圆月,许下世子能为父兄平反,两府众人全家和乐的愿望。
想到此处,安芷若苦涩一笑,掀开马车窗帘,任由清风吹干她眼中的水汽。
广阳侯府的马车,在距离镇北王府两条街的位置,便被迫停下了。
因为此时巷子里,已经被马车全部停满了,只留下一条,能让人徒步进入王府的窄路。
而镇北王府的另一条巷子,却是派人把守着,想必那边,是为帝王的龙辇留的路。
今日,广阳侯府中,所有在朝中任职的安家人,全部都携带妻子,儿女一同过来的。
光是在门房递上礼单,都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当安家人刚在宴会上落座时,皇上的圣驾也到了。
众人立刻跪下给皇上见礼,皇上恕众人平身后,大家才纷纷落座。
司徒臣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整个人被衬得十分儒雅。他在无数宾客的祝福下,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礼。
安芷若看着站在高台上的男子,心中思绪万千。司徒晨仿佛生来,就是如此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只是他的荣耀,从来都与安芷若没有半分关系。
弱冠礼的所有仪式都完成后,皇上便在御林军的护卫下,离开了镇北王府。
皇上回宫后,安芷若立刻与母亲说了一声,便准备先一步回府。
只是他在绕出宴请宾客的花园后,途经了司徒晨的院子。在看到那困顿了她十年的方寸之地后,安芷若忍不住驻足在那里。
十年的青春,三千多个日夜的期盼。汇聚成了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正在安芷若失神之际,他的身体猛然被人从身后撞击上来,她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被撞趴在地上。
安芷若的膝盖和手掌,瞬间传来一阵剧痛,在她刚想起身时,两只手掌却被人同时踩住。
她痛呼一声,抬头望去,只见踩着她手掌的两只脚,分别是魏佳怡和侧妃身边的一等丫鬟的。
安芷若记得这个丫鬟,她就是在自己前世被灌落子汤时,死死按住自己手的那个人。
这时,侧妃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扶着向她这边走来,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嘲讽:
“哟,这不是那瞧不起魏家女的安四姑娘吗?此刻怎么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你不是自认很清高吗?”
安芷若面对前世仇人,心里自然是恨的,但她此时一个人,怎么斗得过这她们这么多人?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吃亏,她没有选择鲁莽地顶回去。而是强忍着手指的剧痛,冷静的说道:
“我是镇北王府亲自下帖请来的贵客,侧妃就算掌管镇北王府内院又怎样?难道王爷给你权利,随便在这里对客人动手吗?”
侧妃闻言,张狂地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住笑声说道:“安四姑娘自己跌倒,与我们镇北王府何干呢?”
安芷若见她想欺上瞒下的,让自己在这吃闷亏,立刻便剧烈地反抗起来。
侧妃见此,一挥手,又过去两个丫鬟,将安芷若死死地按在地上。
而魏佳怡和一等丫鬟,则是眼神狠厉的趁势,反复抬脚踩踏安芷若的手掌。
直到青砖铺就的地上,已经出现斑斑血迹,她们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魏佳怡甚至在听到安芷若的惨呼后,再次加大了脚上的力度。
就在她们得意着凌辱安芷若的时候,司徒晨不知何时,来到她们身后。
男人无声拔剑,直接砍断了丫鬟的一只手臂,并且抬脚将她踹倒在侧妃身上。
侧妃猛然被砸过来的人,扑倒在地,后脑重重地磕在青石路上,丫鬟手腕处飞溅出的鲜血,也喷了她满脸满身。
侧妃惊惧地将人从身上推开,抬手快速地抹去脸上的血迹,口中更是尖叫声不断。
魏佳怡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立刻收起踩踏安芷若手掌的脚,吓得连连后退。
安芷若感觉自己的指骨,似乎都已经断了,此刻,虽然已被司徒晨扶了起来,但她还是疼得不住颤抖着。
原本如同青葱般的白嫩手指,此刻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且表皮有多处已经破皮,渗出来的血迹,又与灰土石子混在一处。
司徒晨看着安芷若的手指,以及她眼眶中蓄着的泪水,心中顿时怒火翻腾。
司徒晨几步来到魏佳怡身前,抬腿就将其踹入湖中,并对一旁的小厮命令道:“谁也不准救她出来!”
世子的在府中威望,有时更胜于镇北王。自从司徒晨在十三岁同去边关抗敌后,其功勋,很快便超过了他的父王。
之后的七年里,世子大大小小的军功,加在一起,竟在大周朝成了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存在,也彻底成了天子近前的第一宠臣。
如今的镇北王府,与其说仰仗着镇北王,不如说是在仰仗着世子,才能获得如今的荣光。
所以司徒晨的命令,府上无人敢违背,就是侧妃,也只敢等这位煞神走后。才命人往湖中递去竹竿,让魏佳怡自己爬上岸来。
安芷若的注意力,此刻都在剧痛难忍的手指上,泪眼婆娑的她,竟没注意自己被司徒晨引着,进入了男人的卧房。
司徒晨将人安置在床上坐着,随后命人拿来打来清水,拿来锦帕。他亲自为安芷若清除手上的血渍和尘沙。
清理干净后,他又命下人拿来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安芷若手心里的石子,一点点夹出来。
而后挥退屋内所有下人,从他怀中掏出一瓶上等金疮药,仔仔细细地把安芷若的每处伤口,都撒上了药粉。然后又动作轻柔地将受伤的手指,用绷带包好。
处理好伤口后,他拿出锦帕,将安芷若脸上的泪水擦去,又将小丫头已经咬破的下唇,从贝齿下解救出来。
他的这个熟练动作,让两人脑中都轰然一响。因为这是两人前世欢好时,司徒晨常做的动作。
安芷若的第一反应,先是连忙转身避开司徒晨的手。她此刻眼中没有泪水的影响,已经全然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个前世消磨掉她所有热忱的地方,不正是她和司徒晨的婚房吗?
无数个或悲戚、或怨怼、或期盼的夜晚,都是在这个房间中度过的。
安芷若再次身临此处,只觉得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她面色苍白地站起身,脚步踉跄着向屋外跑去。
直到一口气跑出了镇北王府,才与候在府外灵儿遇上。灵儿见小姐手上包裹着绷带,刚想询问她如何受得伤。
便听到安芷若如魔怔了般,一遍遍重复道:“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这,我要回广阳侯府。”
灵儿见小姐情况不对,便一刻不敢耽搁地,将人扶到自家的马车上,快速地离开这里。
司徒晨并没有去追安芷若,他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床榻边,看着女子坐过的地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了。
当日清泉禅师说,可以教他一种参禅法,能令他想起前世的种种过往,但当时他毫不犹豫地谢绝了。
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既然此生两人已然退婚,便再没成为夫妻的可能。
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真实的原因,是他不敢去面对那些痛苦的过往。
谁能想到,堂堂镇北大将军,因为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就这样怂了。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只在梦中窥见了过往的一星半点,便让他神思恍惚,痛心不已。
如果真将前世种种一一记起,他觉得自己或许接受无能。
但他今日看到安芷若眼中那明晃晃的痛楚,看着她一个人陷在过去的痛苦中,受着煎熬。
司徒晨突然就改变了先前的决定,无论前世如何,他都不能允许自己再逃避下去。
他想着,如果两个人一起分担痛苦,那么,痛苦会不会变得少一点?
司徒晨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唤来清风,命他备马,他要立刻赶往清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