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希的警告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博士疲惫的神经末梢。“高强度活动”、“不可逆的传导迟滞”、“0.07秒的鸿沟”……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博士03号躯体的感知上,将那沉甸甸的、来自昨夜和清晨的疲惫感瞬间放大了数倍。餐厅里食物的暖香,周围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此刻都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冷的杯壁几乎要嵌进指腹。面具后的目光,从对面阿斯卡纶低垂的、专注于能量棒的侧脸上移开,迎向凯尔希那双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绿色眼眸。
“知道了。” 博士的声音透过面具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平稳。“我会控制。”
只有三个字。没有解释,没有辩驳。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他理解这具躯体的极限,宣告他明白这0.07秒在深渊边缘的致命意义。
凯尔希深绿色的眼眸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金属面具,看到下面疲惫的神经和紧绷的意志。最终,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如同设定好的精密仪器。“您的生理扫描预约将在30分钟后开始。请勿迟到。” 说完,她端着餐盘,转身走向另一张空桌,深绿色的制服背影带着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的冰冷。
餐厅角落这张金属长桌旁,气氛比凯尔希到来前更加凝滞。阿斯卡纶终于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眸扫过博士握着水杯、指节发白的手,又落在他面具后可能存在的、疲惫的轮廓上。她的眼神依旧复杂,但刚才凯尔希那番冰冷警告之后,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审视。她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咀嚼能量棒的速度,仿佛要用这冰冷的能量尽快填满某种空洞。
博士的目光落在自己餐盘里早已冷掉的合成肉排上。油脂凝固在表面,形成一层令人毫无食欲的、灰白色的膜。凯尔希的警告在脑海里尖锐地回响,与阿斯卡纶那句石破天惊的“孔武有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而沉重的噪音。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岸。
控制?
如何控制?
控制这具新躯体的磨合迟滞?控制那不断逼近的0.03%融合地狱的抉择?控制灰钉反噬的倒计时?控制普瑞赛斯无声燃烧的意志?控制凯尔希那尘封刺痕背后的巨大阴影?
还有……控制这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情感纠葛?
这个词在博士疲惫的脑海中浮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沉重感。巴别塔的恶灵,曾经只需要精确的计算和冰冷的赌命。情感?那是最不需要的冗余,是战场上的致命破绽,是精密仪器里混入的沙砾。他利用过忠诚,驾驭过仇恨,甚至玩弄过恐惧,但从未真正理解过,更遑论……处理过。
阿米娅琥珀色眼眸中日益浓重的依赖与占有,像温暖的泉水,却也带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普瑞赛斯星眸深处那挣扎的微光和无言的燃烧,是沉重的枷锁,也是跨越万年的、冰冷的星尘之锚。凯尔希那被篡改记忆下的冰冷嘲讽和深藏的刺痕,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更是通往真相的、布满荆棘的迷宫入口。而阿斯卡纶……昨夜那沉默的影子,清晨那句冰冷的评价,那冰封之海下翻涌过的滚烫岩浆,还有此刻这无声的审视……像一把藏在最贴身暗鞘里的短刀,冰冷、致命,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这些无形的线,缠绕着他的理智,勒紧着他的意志,比任何源石技艺的束缚都更难以挣脱。它们不再是棋盘上可以随意挪动的棋子,而是活生生的、带着温度、带着疼痛、带着无法预测轨迹的……变量。
他需要搞明白。
他必须搞明白。
不是为了沉溺,而是为了……掌控。为了在最终的毁灭风暴来临前,将这些无法剔除的变量,纳入他那冰冷精确的算计之中。让这些情感的藤蔓,不至于在他最需要专注的瞬间,缠住他挥向深渊的刀锋。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在博士疲惫的思维深处跳跃了一下:凯尔希的记忆……那被篡改的刺痕……是解开一切的钥匙吗?找回那个真相,是否就能斩断某些缠绕的线?
他猛地喝了一大口温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放下水杯,动作带着03号躯体特有的细微迟滞,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对面阿斯卡纶已经空了的餐盘上。
“走吧。” 博士的声音透过面具,依旧沉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站起身,不再看那盘冷掉的肉排。
阿斯卡纶也立刻起身,动作利落无声,深紫色的眼眸再次恢复了那种纯粹的、不带情绪的观察状态。她跟在博士身后,像一道重新融入阴影的护卫。
他们离开餐厅,沉默地穿过清晨的通道。这一次,博士的脚步没有迟疑,径直走向舰桥的方向。舰船庞大的中枢区域,巨大的弧形观察窗外,那片象征着绝望的、不断翻涌蠕动的混沌污迹(NmL-01-beta)在视野中又清晰了几分。锈铁之心的猩红光点如同溃烂伤口深处永不熄灭的毒火。
舰桥主控室内,光幕闪烁,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几名值班的技术干员看到博士和阿斯卡纶进来,立刻起身致意。博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工作。他走到主观察窗前,目光穿透强化玻璃,死死地锁定着那片混乱的星云。
阿斯卡纶如同影子般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深紫色的眼眸同样投向窗外,眼神冰冷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扫描阵列,分析着那片混沌污迹的能量波动、空间碎片剥离的速率、以及可能存在的规则死域边界。
“pRtS。” 博士的声音在主控室内响起,打破了只有设备嗡鸣和数据流刷新的寂静。
“指令确认,博士。” 冰冷的合成音立刻回应。
“调取所有关于凯尔希医疗主管(AmA-10)在巴别塔时期,尤其是特蕾西娅遇刺事件前后72小时内的所有行为轨迹记录。包括但不限于:舰船内部移动路线、通讯记录(含加密频道尝试连接记录)、医疗档案访问记录、源石技艺使用残留波动分析……所有可追溯的碎片信息,最高权限解锁。”
命令清晰而冰冷。主控室内其他技术干员的呼吸都似乎轻了几分。阿斯卡纶站在博士身后,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目光从窗外的混沌污迹转向了博士挺拔而疲惫的背影。
“权限确认。信息检索中……警告:相关记录存在大量加密及物理损毁。检索深度将触及底层冗余数据库及物理存储残骸区,可能触发未知防护协议。” pRtS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汇报着风险。
“执行。” 博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指令执行中……预计耗时:4小时37分。” 数据流在主光幕上瞬间加速,形成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幽蓝色漩涡。
博士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窗外,幽蓝的舰船尾迹坚定地刺向那片混沌的地狱污迹。窗内,他的背影在闪烁的数据流光芒映照下,显得异常孤独而沉重。
他在用行动回答凯尔希的警告,也在回应自己内心的拷问。控制?他选择的方式,不是压抑情感,而是像对待一场最高难度的战术推演一样,去剖析它,解构它,寻找其中可以被利用、被掌控的线索。凯尔希那尘封的刺痕,成了他试图理清这团乱麻的第一个突破口。那里面藏着的,或许不仅仅是特蕾西娅遇刺的真相,更是撬动所有情感纠葛与未来抉择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阿斯卡纶沉默地站在他的影子里,深紫色的眼眸倒映着光幕上疯狂刷新的数据流,也倒映着博士那如同礁石般面对深渊的背影。舰船稳定地航行着,驶向那片翻涌的锈蚀地狱,也驶向一个由冰冷数据和尘封记忆铺就的、通向真相的荆棘之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