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偏殿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孙权盯着地上的青瓷碎片,耳中还嗡嗡响着信使的话。
许都退了——这四个字像根烧红的铁钎,正戳在他心口最软的地方。
\"骆统!\"他突然拔高声音,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落。
守在殿外的亲卫队长掀帘而入,铠甲鳞片擦出细碎的响。
孙权踉跄两步抓住对方肩膀,指节因用力泛白:\"骑快马去柴桑,告诉顾元叹——曹操退了,益州的空子不等人!
让他把给南蛮的话再添三分热,要他们这个月必须动!\"
骆统被推得后退半步,却不敢怠慢,单膝跪地时甲叶撞出脆响:\"末将即刻出发,三日必达柴桑。\"
\"慢!\"孙权又喊住他,转身从案头抓过块羊脂玉佩塞过去,\"把这个给顾雍看。
当年他随我哥征庐江,这玉坠替他挡过箭。
他见了就知道...我要的不是南蛮小打小闹。\"
骆统接过玉坠时,触到孙权掌心的湿冷。
他抬头正撞见主公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转身时靴底碾过一片瓷片,\"咔\"的一声碎在夜里。
柴桑水军大营的议事厅飘着腥咸的江风,顾雍正对着羊皮地图勾划。
案角铜炉里的沉水香燃到末段,飘出几缕焦苦。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他刚放下朱笔,就见骆统掀帘进来,腰间玉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主公的意思?\"顾雍指尖拂过玉佩上那道箭痕,嘴角慢慢勾出笑。
骆统把孙权的话原样复述,末了压低声音:\"主公认准了,曹操一退,刘使君的目光肯定黏在汉中。
益州现在就是个纸糊的灯笼,就等南蛮这把火。\"
顾雍的手指在地图上南中十八寨的位置重重一按,羊皮纸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他召来亲兵:\"备三车蜀锦,五坛茅台春。
再把去年从交州弄来的珊瑚树装车——要最大的那株。\"
\"顾大人这是?\"骆统有些疑惑。
\"南蛮各寨的大首领,哪个不是见利眼开的?\"顾雍捻着胡须,眼角微挑,\"我之前只说割益州南三郡,现在得再加半壁——就说江东愿助他们拿下成都,到时候金沙江以东全归孟获。\"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泸津关,\"至于这关隘...等他们杀红了眼,自然会替我们拆了刘备的门闩。\"
七日后,南中蒙乐山的竹楼里飘着烤鹿肉的焦香。
孟获啃着鹿腿,盯着堆在竹楼角落的蜀锦和珊瑚,黑黢黢的脸笑出白牙:\"江东的使者倒是痛快!
说吧,要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顾雍端着粗陶碗抿了口马奶酒,喉间滚过酸涩:\"下个月十五,月满之夜。
你们从越巂郡突入,直扑成都外围。
到时候...\"他压低声音,\"我家主公已调了三千精骑藏在犍为郡,等你们引开刘璋的守军,这三千人就替你们开城门。\"
孟获拍着大腿大笑,腰间铜铃叮当作响:\"好!
等我占了成都,天天用蜀锦擦刀!\"他转身冲楼下喊了两嗓子,立刻有赤膊的族人冲上来,用藤条把那些财宝捆上背篓。
竹楼外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很快消失在山林里。
顾雍望着那片火光,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玉坠。
月光透过竹篾缝隙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的冷:\"十万南蛮...够刘璋喝一壶了。
等他们把益州搅成浑水,江东的船自然能顺流而上。\"
成都的议事厅里,檀香被急报惊得散了半炉。
刘璋捏着探马的竹筒,指节把竹片都捏出了印子:\"南蛮十八寨全反了?
越巂郡失守?\"他猛地站起来,案上的茶盏\"哐当\"滚到地上,\"快传张任!
调泸津关的五千守军回援!
还有汉中...让霍峻分两千人过来!\"
\"使君不可!\"主簿黄权踉跄着扑过来,\"泸津关是益州北大门,若调走守军,江东...不,若有外敌乘虚而入如何是好?\"
\"外敌?\"刘璋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现在外敌就在我后院放火!
你让我看着南蛮人砍到成都城下?\"他抓起令箭往黄权怀里一塞,\"立刻传令:泸津关守军今夜拔营,务必三日内赶到越巂!\"
黄权攥着令箭,望着刘璋发颤的背影,喉间像塞了团棉花。
他转身时正撞见窗外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梆子声里混着远远的马蹄声——那是传令兵带着调兵令,正往泸津关方向狂奔。
三日后的泸津关,守将严颜望着空荡的关隘,手里的酒碗\"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最后一队守军消失在尘烟里,突然扯着嗓子吼:\"把吊桥拆了!
把滚木搬下来!\"可话音未落,就见江面上驶来数十艘楼船,船头\"孙\"字大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严颜摸出腰间的佩刀,刀刃映出他涨红的脸。
他知道,这关隘守不住了——刘璋调走了所有精锐,现在关里只剩老弱病残。
他望着渐渐逼近的楼船,突然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江东使者顾雍在南中待了七日,走时带了十八寨的血盟书。
\"好个借刀杀人!\"严颜一刀劈断旗杆,\"刘使君,您的益州...要变天了!\"
建业的偏殿里,鲁肃望着案头的泸津关战报,指节抵着太阳穴。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映得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殿外传来更鼓声,他突然转身对侍从说:\"去请子瑜过来。\"
侍从刚要退下,鲁肃又补了句:\"再让人备两坛吴郡的青梅酒。\"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雾,嘴角慢慢勾出个笑,\"南蛮的火,才刚烧起来呢。\"
建业偏殿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鲁肃望着侍从退下的背影,指节无意识叩了叩案上的青梅酒坛。
坛身还带着窑火余温,与他掌心的凉形成鲜明对比——他等诸葛瑾,等的是那个能把南蛮这把火烧得更旺的人。
\"子敬深夜相召,可是有要事?\"
门帘掀起时带进一阵风,诸葛瑾青衫下摆沾着星点夜露,发冠却端端正正,连鬓角碎发都未乱半分。
鲁肃起身相迎,手虚扶他臂弯:\"子瑜且看这战报。\"他将泸津关失守的军报推过去,烛火在诸葛瑾眉峰投下阴影。
诸葛瑾指尖扫过\"江东军已入犍为\"的字迹,瞳孔微微收缩:\"顾元叹这步暗度陈仓,倒是妙。\"他抬眼时目光灼灼,\"只是南蛮虽勇,终究是乌合之众。
若刘璋缓过劲来...所以要让他们再拼狠些。\"鲁肃突然截断他的话,从袖中抽出卷竹帛拍在案上,\"我拟了条令:加拨三万石粮草,再许南中九郡归孟获——前提是他必须在月内拿下越巂郡治所。\"
竹帛展开时带起一阵墨香,诸葛瑾凑近细看,见末尾还压着鲁肃私印。
他突然轻笑:\"子敬这是要把南蛮当磨石,既磨刘璋的兵,也磨孟获的血?\"鲁肃手指划过\"粮草\"二字,眼底浮起冷光:\"刘璋刚调走泸津关守军,成都外围只剩张任的八千疲兵。
南蛮若能再啃下越巂,刘璋必然要从汉中抽兵——到那时,刘备的目光怕是要从曹操身上挪开了。\"
殿外突然传来木屐叩地的声响。
张昭掀帘而入,鹤氅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几片枯叶。
他瞥了眼案上的竹帛,喉间发出短促的冷笑:\"好个借刀杀人。
可等南蛮替咱们拆了益州的墙,这把刀留着也是祸。\"
鲁肃抬头,正撞见张昭浑浊眼底的冷意。
老臣抚着银须,每说一字都像用刀刻:\"孟获那伙人,识字的都没几个。
等咱们占了益州,随便找个由头说他们劫掠百姓...江东的刀,杀起蛮人来,可比杀汉军痛快。\"
诸葛瑾手指猛地攥紧青衫下摆,指节泛白:\"子布这是要背信弃义?\"张昭却似没听见,目光转向殿外——孙权的亲卫正举着灯笼往偏殿来,金戈声在夜雾里若隐若现。\"背信?\"他嗤笑一声,\"当年咱们借荆州给刘备时,他可曾想过还?
这乱世里,信义和刀枪哪个硬?\"
殿门\"吱呀\"推开,孙权玄色锦袍上还沾着未干的酒渍,显然是从宴席上直接过来的。
他扫了眼众人,目光落在竹帛上时亮了亮:\"子敬这计好!
再加五千石盐——南蛮缺盐,这点比粮草管用。\"他转身对侍从喝道:\"去校场,让程普点五千水军随我西上!\"
\"主公!\"诸葛瑾突然起身,袖中竹帛\"啪\"地落在案上,\"南蛮若知咱们事后要灭他们,岂会尽力?\"孙权脚步一顿,回头时眉峰倒竖:\"子瑜糊涂!
孟获现在眼里只有成都的财宝,等他打到城下,就算知道咱们要杀他,也只能咬着牙往前冲——退是死,进或许能活。\"他抓起案上令箭往腰间一挂,\"等我占了犍为,你让顾雍再给孟获送两车珠宝,就说'江东与南蛮,永为兄弟'。\"
张昭抚掌大笑,鹤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好!
等益州成了咱们的,这'兄弟'二字...就当给孟获的祭文吧。\"
夜雾渐浓时,孙权的亲卫已在殿外列好队。
他踩上台阶时回头,目光扫过殿内三人:\"子敬留守建业,盯着许都动静;子瑜去柴桑,催顾雍把南蛮的火再添把柴;子布...替我盯着那些老臣,莫要让他们在背后嚼舌根。\"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马蹄声如雷,瞬间淹没在夜色里。
此时的凉州,陈子元正蹲在篝火旁烤着羌饼。
漠北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伸手接住侍从递来的密信,火光照得竹简上\"速返临淄\"四字微微发亮。\"主公召我回去?\"他捏着竹简的手顿了顿,指腹蹭过刘备特有的飞白笔锋,\"难道汉中战局有变?\"
\"军师!\"远处传来马蹄声,探马的身影在风沙里若隐若现,\"有急报从成都来——\"
陈子元霍然起身,羌饼\"啪\"地掉在火里,腾起一缕焦烟。
他望着探马腰间晃动的红色信袋,突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南中异动密报。
风卷着沙粒灌进领口,他喉间发紧,伸手去接信的动作都有些发颤:\"念。\"
探马扯断信绳,竹简上的字迹被风沙吹得模糊:\"江东军破泸津关,入犍为郡;南蛮围越巂,刘璋调汉中兵回援...够了。\"陈子元打断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他青衫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声音低得像被风吹散的沙:\"备马。\"
侍从刚要应是,又一阵马蹄声从更远处传来。
这次的马蹄声更急,带起的尘烟里,骑手的旗号在风沙中若隐若现——是从益州方向来的快马。
陈子元望着那团尘烟,突然觉得喉间发腥。
他摸出腰间的算筹,在沙地上划出\"孙权益州\"几个字,又狠狠抹掉。
漠北的风卷起沙粒,将字迹埋进黄土里。
他翻身上马时,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风声:\"走。
不管前面是什么...总得去看看。\"
马蹄声渐远,那匹快马的嘶鸣却越来越近。
沙地上,一行新踩的马蹄印正朝着东方延伸,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凉州与千里外的益州,紧紧拴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