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郡王府内,郡王江阔与郡王妃各自观察后,都确认了一个让他们欣慰的事实——无论是新婚的女婿林淡,还是准女婿周维,对自家女儿那些“不寻常”的举止非但毫不介意,反而颇为欣赏。
既然小两口相处融洽,他们做父母的也就不再多问。
毕竟,夫妻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孩子们自己欢喜,便是最好的安排。
回门礼毕,林淡便要恢复每日上衙理事的日常。
与此同时,父亲林栋也准备启程返回扬州。虽有心留下参加三子林清的婚事,但他身为四品知府,相当于后世的市长,实在不能离开辖地太久。
临行前夜,林栋将三子唤到书房,从私房中取出二百两银票,语气带着几分歉然:“清儿,按理说你的终身大事,为父本该亲自操持。只是皇命在身,不得不返。这些银子你且收着,成家立业后,总要有些体己钱才好。”
他自知二百两不算多,可他的私库本就不甚宽裕。林清自然明白父亲的难处,恭敬地接过银票,温声道:“父亲言重了。儿子既为朝廷命官,岂会不明其中道理?公务要紧,父亲不必挂怀。”
翌日清晨,林栋便启程南下。同行的还有长媳唐蔓。
虽说来京前已将幼子托付给母亲照看,但离别两三月已是极限,时日一长,她实在放心不下。况且如今二叔既已娶妻,京城府中有了新的女主人主持中馈,她也算功成身退。
更重要的是,林家已商定要暗中散布些“长子和三子不合”的风声——这出戏,需要她这个长媳配合着演下去。
临行时,唐蔓特意将江挽澜请到房中,两个妯娌执手相谈,倒比寻常姐妹还要亲厚几分。
“往后京中就有劳弟妹多操心了。”唐蔓含笑望着眼前明艳的新妇,“若是遇到难处,尽管写信到苏州来。”
江挽澜郑重应下:“多谢嫂嫂。”
而此刻的林府书房内,林淡与林清相对而坐。
“大哥那边……”林淡淡淡开口,“戏总要做得像些。”
林清会意点头:“二哥放心,我明白。”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出“兄弟阋墙”的戏码,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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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刚刚成亲的林淡,还不知京城的暗流,终于在盛夏时节汹涌喷发了。
以盐商出身的万记商行东家万友德、掌控漕运三成生意的漕帮话事人赵擎、以及经营钱庄票号数十载的晋商领袖常远山为首,十二家被商部新政伤及根本的巨贾,在万家花园中的密室里歃血为盟,成立了“保商会”。
“诸位!”万友德将血酒一饮而尽,双目赤红,“那林淡小儿是要断我们的根!盐引改制,我万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漕运新规,赵兄麾下三千弟兄要喝西北风;钱庄税赋,常老您的利润被刮去七成!更别说那些‘诚信匾额’,分明是要我们这些老字号向那些新贵低头!”
常远山颤巍巍站起,手中账册重重摔在桌上:“不过四月,我等利润折损过半。若再容商部胡为,不出三年,要么如那些挂匾的哈巴狗般摇尾乞怜,要么就像被抄家的刘记、张记一样,流放三千里!”
“自救之时已到。”赵擎阴冷一笑,“宫里传来消息,贵人愿意在暗中推一把。”
当夜,白银如流水般涌入几位御史的府邸。
三日后的朔望大朝,注定载入史册。
金銮殿上,御史中丞王守正率先发难,他手持玉笏,声震屋瓦:“臣弹劾商部左侍郎林淡十大罪!”
满朝寂静,唯有他铿锵的声音回荡:
“其一,滥用职权,借整顿商市之名,行抄家敛财之实。二月至今,商部查没商户资产逾百万两,尽入内库,此非为国敛财,实为君王聚怨!”
“其二,苛政扰民。所谓‘诚信匾额’,实为勒索凭证。商户欲得此匾,需缴纳‘核查银’三千两。京城商户敢怒不敢言,皆称‘林氏匾,血染成’!”
“其三,纵容亲属,以权谋私。其妻江氏名下绸缎庄,借东平郡王府之势,强购苏州织坊三座,垄断江南丝市。此乃官商勾结,与民争利!”
“其四,生活奢靡,德不配位。其府中陈设,一桌一椅皆价值千金,远超侍郎俸禄所能及。臣请问,这些钱财从何而来?”
一条条罪状如淬毒的利箭,直指林淡要害。
更致命的是,王守正竟拿出了确凿证据——盖有商部大印的“核查银”收据影本、江氏绸缎庄的地契抄件、甚至林淡书房中那架紫檀百宝嵌炕桌的图样!
龙椅上,天子的脸色越来越沉。
紧接着,又有数位御史接连出列,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上御案。
有人指控林淡结党营私,将商部变成“林家衙门”;有人揭露他与江湖势力往来密切,更有人翻出旧账,说他当年在扬州时就与盐枭有染!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一直沉默的户部右侍郎赵崇明。
他缓步出班,沉痛道:“臣原本不信林侍郎会如此不堪,但近日核查商部账目,发现这半年商部采买笔墨纸张一项,竟支出三万两!而同样采买,户部只需八千两。其中蹊跷,请陛下明察。”
三万两对八千两!这巨大的差价让满朝哗然。
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林爱卿,这些指控,你作何解释?”
此刻的林淡,独自站在丹墀之下,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担忧,更多的是冷眼旁观。他仿佛看到那些商贾在暗处得意的冷笑,看到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政敌们计谋得逞的狞笑。
御前侍卫已经悄然靠近,只待天子一声令下。
这一局,似乎已成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