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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微凉的秋风裹挟着落叶在街巷间游荡。

甄士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他从未想过,自家子嗣艰难、女儿险些走失,竟可能与那葫芦庙共用一墙有关。这念头如毒蛇般缠绕心头,叫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老爷,外头风大,快请贵客进屋吧。\"管家提着灯笼在旁提醒。

甄士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将林淡一行人迎入府中。

穿过垂花门,林淡的目光在院落中逡巡。

月光下,蜿蜒的回廊将各个厢房串联成片,典型的苏式建筑风格。

可奇怪的是,整个宅院却呈现出北方官邸特有的中轴对称格局。这矛盾的设计,恰似甄家此刻的处境——表面光鲜,内里却暗藏隐忧。

\"甄老爷家怎么像府衙似的?\"林清小声嘀咕。他生在江南水乡,见惯了曲径通幽的园林景致,这般规整的布局,倒让他想起随父亲去衙门办事时见过的景象。

甄士隐闻言也不恼,捋须笑道:\"祖上原是北地人士,故而家中建筑多依北方规制。\"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与寺庙相邻的那面高墙。

\"所以家中并无水塘?\"林淡状似无意地问道,指尖轻抚过回廊栏杆上积攒的香灰。

这话像一记惊雷,甄士隐顿时变了脸色:\"林公子此言何意?\"

\"方才听尊夫人唤'英莲',想着莲花总该长在水里才是。\"林淡微微一笑,\"不妨在院中置几口大缸,既添景致,又合了小姐的芳名。\"

甄士隐如醍醐灌顶,当即命人取来纹银百两相谢。

推让间,林栋代子收下这份厚礼。待送走林家众人,甄士隐急不可耐地拉着妻子商议起来,连处置霍启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烛影摇红中,夫妻二人商议至三更。

最终决定:拆除邻庙的回廊,在距庙墙一尺处重砌府墙,以示敬重;后院开挖莲池,前院摆放四口盛满清水的大缸。

翌日天明,甄士隐一改往日宽厚,将霍启及其亲眷尽数发卖。

林家马车碾着月色回到府邸时,已是子夜时分。

林淡惦记着黛玉,随父亲径直往叠翠楼去。

崔夫人果然还未就寝,见父子平安归来,连念数声佛号——方才林伍匆忙回府报信时,可把她吓得不轻。

\"曦儿睡了吗?\"林淡压低声音问道。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轻手轻脚转入内室。

昏黄的烛光里,黛玉正裹着锦被酣睡,粉嫩的脸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林淡忍不住俯身轻啄数下黛玉小脸,只觉唇间尽是奶香。

这一刻,他忽然懂了《西游记》里那些妖精为何总惦记着吃童男童女——这般玉雪可爱的小人儿,任谁见了都想咬上一口。

中秋过后,日子如流水般平静。

转眼年关将至,朝廷的官员考评结果传至苏州,林家双喜临门:唐知县升任六品司马,补了文司马致仕留下的空缺;林栋则接掌元和县县令印信。

消息传来时,林淡正在书房临帖。

笔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朵黑花。他顾不得这些,快步走向正院——既为父亲高兴,更为兄长林泽欣喜。准岳父高升,这桩姻缘愈发显得门当户对。

唐府此刻更是喜气盈门。

新任唐司马在书房来回踱步,官袍的下摆扫得青砖地面沙沙作响。他原以为这辈子止步七品,不想与林家结亲不过数月,竟得此晋升。

思及此,他对着京城方向深深一揖——这定是林家在朝中使力的结果。

实则这场升迁另有玄机。周知府虽未挪位,但破获拐子大案、肃清贪腐的政绩,让他的考评得了\"优上\"。此刻他正捋着胡须品茶,看着案头吏部批文,眼中精光闪烁。

这位寒门出身的知府心里明镜似的:以他的家世,四品已是仕途顶点。儿子又不成器,必须培植自己的势力。经过多番考察,他选中了林家——林栋稳重老成,其子林淡更是璞玉浑金。

至于唐知县?一个没有根基的进士,正是最合适的提携对象。

当文司马告老的折子递上来时,周知府当即上书举荐。吏部的批复快得出奇,仿佛早就等着这道奏书一般。

腊月二十,林唐两家在听雨轩设宴。

暖阁里银炭烧得正旺,八仙桌上的官窑瓷瓶插着新折的红梅。两位新官穿着簇新的补服,在家人的恭贺声中举杯相庆。

林淡站在廊下,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想起甄家院墙外那些悄然融化的香灰。官场沉浮,何尝不似这雪落雪消?只是不知来年开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与此同时,京城的雪来得又急又猛,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转眼就将紫禁城的金瓦朱墙覆上一层素白。皇帝寝宫的地龙烧得极旺,鎏金熏笼里龙涎香氤氲缭绕,却驱不散皇帝眉宇间的寒意。

\"隐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殿柱后闪出,单膝跪在织金地毯上。伺候的太监们见状,立即屏息垂首,鱼贯退出内室,厚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闭合。

\"四大家族的事,查得如何了?\"皇帝的声音很轻,指尖在青玉镇纸上缓缓摩挲。

自登基那日起,他就将铲除四大家族视为心头要务。

只是朝局错综复杂,这盘大棋需得步步为营。今日在太妃处见到荣国府那位大小姐,倒让他想起这桩悬而未决的心事。

隐一保持着跪姿,声音压得更低:\"回皇上,四大家族近来并无异动。倒是...\"他略作迟疑,\"林如海大人的情况,与先前密报颇有出入。\"

\"哦?\"皇帝挑眉,端起雨过天青釉茶盏。盏中君山银针根根直立,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

\"据查,林大人入京八个月来,除初到时携夫人拜谒过荣国府,再未登门。\"隐一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折,\"更蹊跷的是,上月苏州传来消息,林大人一位侍妾诞下麟儿。而贾夫人对此毫不知情,她所出的嫡女,也被悄悄送至远房堂叔家中抚养。\"

茶盏与檀木案几相触,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么说,林如海与贾府...并非铁板一块?\"

殿外风雪更急了,呼啸的风声中,隐约传来更鼓声。一片雪花穿过檐角金铃,落在窗棂上,转瞬化作一滴水珠,顺着雕花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