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堡东侧防御墙的缺口处，浓烟如同腐烂的黑色裹尸布，缠绕在扭曲的金属框架上。李维踩着还在发烫的金属碎片向前奔去，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下一把烧红的铁钉。空气中弥漫着电离臭氧的刺鼻味道，混合着某种有机体烧焦后的腥臭。
\"红菱！\"
他的喊声被新一轮炮火淹没。远处，未来人的电磁炮阵列正在重新充能，蓝白色的电弧在炮管间跳跃。李维的战术目镜自动调节焦距，在烟雾和废墟中扫描生命信号。
一片死寂。
然后，他听到了——微弱的、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像是某种莫尔斯电码，又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求救。
李维循声冲进一片半坍塌的掩体。战术目镜的夜视模式自动开启，将黑暗染成诡异的绿色。角落里，一个身影倚着墙坐着，左手的机械义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
\"红菱！\"
叶红菱的头垂在胸前，右肩的伤口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硬块。她的机械义肢表面布满凹痕，裸露的电线时不时迸出几点火花。当李维的手碰到她的肩膀时，那机械臂突然\"咔\"地一声抬起，五指张开成攻击姿态。
\"是我。\"李维压低声音。
机械臂僵在半空，然后缓缓垂下。叶红菱抬起头，她的脸被硝烟和血迹糊得几乎认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锋利如刀。
\"反应堆...?\"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成功了。\"李维快速检查她的伤势，手指在触到腹部一处贯穿伤时微微发抖，\"老天，你怎么还活着？\"
叶红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那群铁皮...低估了...原生人类的...顽强。\"她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它们...撤退了？\"
\"暂时。\"李维撕开急救包，将止血凝胶粗暴地按在她的伤口上，\"能源恢复后，防御炮塔自动启动了。\"
叶红菱的身体猛地绷直，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她的机械臂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别动。\"李维用膝盖压住她的大腿，单手扯开一支镇痛剂，\"你需要——\"
\"不需要。\"叶红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我...回堡垒...清雪...需要...\"
她的瞳孔开始扩散，眼皮不受控制地眨动。李维知道这是严重失血和过度使用机械义肢导致的中枢神经超载。不等她说完，他将镇痛剂扎进她的颈部。
叶红菱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然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的机械臂最后闪烁了几下红光，最终归于沉寂。
李维抱起她时，惊讶地发现这个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武神轻得像片落叶。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急促而浅薄。战术目镜显示她的心率已经飙到危险数值，而血压却在持续下降。
\"坚持住，红菱。\"李维低声说，抱着她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铅云堡需要你。我和清雪...都需要你。\"
医疗区的灯光亮得刺眼。李维踹开门的瞬间，十几个伤员同时转过头来。小玲正跪在地上给一个腹部受伤的男孩包扎，看到李维怀中的叶红菱，她的脸刷地白了。
\"准备手术台！\"李维吼道，\"现在！\"
小玲跳起来，撞翻了身后的器械盘。金属工具叮叮当当撒了一地，但没人顾得上这些。两个医疗兵推来移动担架，李维小心翼翼地将叶红菱放上去，这才发现自己的作战服前襟已经被她的血浸透。
\"贯穿伤在右腹，肩部弹片伤，左腿二级烧伤。\"他快速报告，\"机械义肢超载过热，可能有神经毒素倒灌。\"
小玲的手在发抖，但她麻利地剪开叶红菱的作战服。当布料剥离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叶红菱的身体上布满了新旧伤痕，有些已经变成白色的疤，有些还泛着狰狞的粉红。最新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将担架染成暗红色。
\"血压70\/40，脉搏140！\"一个医疗兵喊道，\"她失血太多了！\"
\"准备输血！o型血库存还有多少？\"小玲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
\"不到400cc了...\"
李维解开自己的战术腰带，\"抽我的。o型阴性，万能供体。\"
他没有等回应，直接躺在了旁边的空床上。针头刺入肘窝的瞬间，他转头看向手术台。小玲正在清理叶红菱腹部的伤口，生理盐水冲开血污，露出一个边缘焦黑的可怕窟窿。
\"是脉冲弹。\"小玲咬着嘴唇说，\"伤口周围组织都碳化了。\"
李维感到血液从自己体内流出的轻微眩晕。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能处理吗？\"
\"可以，但...\"小玲犹豫了一下，\"她的机械义肢接口处有感染迹象。如果毒素已经进入中枢神经...\"
\"那就截肢。\"李维毫不犹豫地说，\"保命要紧。\"
小玲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她转向医疗兵，\"准备大剂量抗生素和神经抑制剂。先稳定生命体征，再处理机械臂。\"
输血管的另一头连接到了叶红菱的手臂上。李维看着自己的血液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血管，恍惚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正在变得更加紧密。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李维被抽走了800cc血液，不得不躺在那里休息。他听着手术器械的碰撞声，小玲简短的指令声，以及医疗设备单调的滴滴声。天花板的灯光在他眼中变成模糊的光晕，铁腕临终时的脸和叶红菱浴血奋战的身影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李指挥。\"
小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站在床边，手术服上满是血迹，口罩垂在一侧耳边。\"手术...完成了。\"她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有些情况你需要知道。\"
李维撑起身体，眩晕感立刻袭来。他咬牙忍住，\"她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伤口清理完毕，输血也起了效果。\"小玲递给他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放着几块扭曲的金属碎片，\"这些是从她伤口里取出来的。不是脉冲弹的残片。\"
李维拿起其中一块。碎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紫色光泽，边缘有规律的锯齿状结构。\"这是...\"
\"赛博兽的爪尖。\"小玲证实了他的猜测，\"而且是新型号。我们之前的数据库里没有记录。\"
李维的心沉了下去。赛博兽的爪尖通常携带纳米级毒素，专门破坏人类神经系统。\"她中毒了？\"
\"奇怪的就是这里。\"小玲皱眉，\"毒素确实进入了她的血液，但...没有扩散。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集中在她机械臂的接口附近。\"
她领着李维来到手术台前。叶红菱躺在那里，身上连着各种管线，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她的机械臂已经被卸下，露出肩部那个丑陋的金属接口——那里现在插着一根引流管，暗紫色的液体正缓慢地滴入收集瓶。
\"看这个。\"小玲指着接口周围的皮肤。在泛红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蓝色纹路，如同某种电路图般向四周辐射。
李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他伸手想触碰那些纹路，却在即将接触时被小玲拦住。
\"小心！\"她警告道，\"半小时前有个护士不小心碰到，当场被电击昏迷。\"
仿佛印证她的话，那些蓝色纹路突然亮了一下，然后又恢复暗淡。叶红菱在昏迷中皱起眉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这是什么？\"李维低声问。
小玲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苏姑娘也许...\"
话音未落，医疗区的门被推开。苏清雪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她的右手扶着门框维持平衡，左手则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清雪！\"李维快步走过去，\"你应该在休息。\"
苏清雪摇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手术台。\"感应到了...能量波动。\"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红菱她...?\"
\"暂时脱离危险。\"李维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但她的机械臂接口处出现了异常反应。\"
苏清雪慢慢走到手术台前。当她看到叶红菱肩部的蓝色纹路时，瞳孔猛地收缩。\"果然...\"她喃喃自语，伸出颤抖的手指。
\"别碰！\"小玲惊呼。
但苏清雪的指尖已经轻轻触到了那些纹路。令人惊讶的是，什么也没发生。相反，那些蓝色纹路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亮度也减弱了。
\"不是毒素...\"苏清雪低声说，\"是共生体。\"
李维和小玲面面相觑。\"什么共生体？\"李维问。
苏清雪没有立即回答。她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躺着一块小小的蓝色晶体——和赛博兽爪尖的材质一模一样。\"未来人的生物科技...不只是武器。\"她轻声解释，\"它们能与特定神经系统...形成共生关系。\"
\"你是说红菱的机械臂...?\"小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仅仅是机械臂。\"苏清雪的目光落在叶红菱平静的脸上，\"是她体内所有的义体改造部分...它们正在被激活。\"
李维突然想起铁腕曾经无意中提起的一件事——叶红菱的过去，那个她从不提及的废土角斗场。\"清雪，你是说红菱体内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植入物？\"
苏清雪点点头，她的指尖依然轻轻贴着叶红菱肩部的蓝色纹路。\"在骨骼...和部分神经节。非常古老的技术...但被这次接触唤醒了。\"
医疗区陷入沉默。李维看着昏迷中的叶红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身上竟然藏着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是好是坏？\"小玲小心翼翼地问。
苏清雪收回手，蓝色纹路已经完全暗淡下去。\"取决于...她能否控制它们。\"她转向李维，灰眼睛里有种李维读不懂的情绪，\"高烧会来...她会在梦中...面对自己的过去。\"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叶红菱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跳动，体温读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40.2度了！\"一个医疗兵惊呼。
小玲立刻行动起来，\"冰袋！降温毯！准备退烧针剂！\"
李维站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围着叶红菱忙碌。苏清雪轻轻拉住他的袖子，\"让她战斗...\"她低声说，\"这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战争。\"
叶红菱的高烧持续了整整三天。
医疗区最角落的隔间里，李维坐在病床边的硬板凳上，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窗外，铅云堡的防御系统正在击退未来人的又一次进攻，爆炸的闷响不时传来，震得天花板落下细小的灰尘。
病床上的叶红菱不安地扭动着，汗水浸透了身下的床单。她的嘴唇干裂，时不时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李维用湿棉签轻轻擦拭她的嘴唇，却在她突然喊出一个词时僵住了。
\"七号...\"
这个词像刀一样刺进李维的耳膜。铁腕曾经喝醉时提过，\"七号\"是废土角斗场对叶红菱的称呼。那时老人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无论李维怎么追问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笼子...不...我不是...\"
叶红菱的呓语越来越激动。她的右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仿佛在抵抗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李维抓住她的手，惊讶地发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红菱，没事了，你在铅云堡。\"他低声安慰，\"你很安全。\"
但叶红菱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无法自拔。她的眼皮快速颤动，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红色...全是红色...\"她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恐惧，\"妈妈...别丢下我...\"
李维的心揪紧了。他从未听过叶红菱用这种语气说话——脆弱、无助，完全不像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武神。
\"李指挥。\"小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盘医疗用品，\"您该休息了。苏姑娘说能源塔那边需要您。\"
李维摇摇头，\"再等一会儿。\"
小玲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走进来，给叶红菱换上一袋新的点滴。\"她的体温开始下降了。\"她检查着监护仪，\"但脑电波还是很活跃。\"
\"她一直在说梦话。\"李维轻声说，\"关于她的过去。\"
小玲的动作顿了一下，\"您...听到了什么？\"
李维敏锐地注意到她语气中的异样，\"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小玲咬了咬下唇，眼睛盯着地板。\"我...我只是个医疗兵。铁腕指挥官从不让我们讨论...某些事。\"
\"铁腕已经不在了。\"李维的声音变得强硬，\"现在我是铅云堡的指挥官。如果你知道任何关于我副官的事情，我有权知道。\"
小玲的手指绞在一起。她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叶红菱，声音压得极低：\"废土角斗场...那地方不只是普通的格斗场。他们...改造参赛者。\"
李维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改造？\"
\"神经增强、骨骼强化...最顶尖的选手会被装上军用级义体。\"小玲的声音颤抖，\"但代价是...他们要在体内植入控制芯片。七号...我是说叶队长...她是唯一一个活着离开的选手。\"
李维看向叶红菱肩部那些已经褪色的蓝色纹路，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赛博兽的毒素...激活了她体内的芯片？\"
小玲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铁腕指挥官当年带队突袭角斗场时救出了她。但芯片已经和她的中枢神经长在一起了，强行取出会让她瘫痪甚至死亡。所以...他们只是关闭了它。\"
窗外又一声爆炸，这次更近了。李维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未来人的进攻越来越猛烈，能源塔需要调试，防御系统需要重新校准，还有几百张嘴等着吃饭...但此刻，他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清雪知道这些吗？\"他问。
小玲摇摇头：\"我不确定。但苏姑娘似乎...能感知到什么。\"
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叶红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不要打开那个！\"她的声音尖锐得不似人声，\"我会听话...求求你别启动七号协议！\"
她的身体弓起，所有监护仪同时发出刺耳的警报。小玲立刻扑上去按住她，\"癫痫发作！准备镇静剂！\"
李维帮忙按住叶红菱不断抽搐的四肢。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李维不得不使出全力才能不让她伤到自己。当小玲将镇静剂推入静脉时，叶红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不是武器！我是叶红菱！\"
然后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又软绵绵地落回床上。监护仪上的曲线逐渐平稳，但李维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小玲擦擦额头的汗水，\"她会没事的。\"她试图安慰李维，\"叶队长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李维没有回答。他轻轻抚平叶红菱额前汗湿的碎发，想起她第一次在训练场将自己摔倒在地时的骄傲笑容，想起她在战场上毫不犹豫用机械臂为自己挡下子弹的瞬间，想起她在能源危机时用生命维持秩序的决绝。
\"是的，她是最坚强的。\"他低声说，\"但这不代表她应该独自承受这些。\"
门再次被推开，苏清雪无声地走进来。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差了，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走路时微微跛着，似乎也受了伤。但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像是燃烧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李维。\"她轻声呼唤，\"能源塔...需要你的权限。\"
李维最后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叶红菱，起身跟着苏清雪走出医疗区。走廊里，他忍不住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关于红菱体内的芯片？\"
苏清雪的脚步没有停，但她的肩膀微微绷紧。\"感知到...异常能量特征。\"她的声音很轻，\"但直到赛博兽的共生体激活它...才确定。\"
\"那东西会控制她吗？\"李维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苏清雪终于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灰眼睛直视李维：\"取决于...她能否接受自己的全部。\"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
远处传来又一阵爆炸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铅云堡的墙壁微微震颤，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
\"未来人突破了第二防线。\"苏清雪说，\"我们必须...守住能源塔。\"
李维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医疗区的方向。在那里，他最重要的战友正在与自己的心魔搏斗。而他，必须去面对外部的敌人。
\"走吧。\"他说，声音里带着新的决心，\"铅云堡不会倒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