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围的景象从天旋地转的混沌中凝固,宁念的视觉终于恢复。她发现自己正悬浮于一片无尽的、死寂的黑色汪洋之上。这里没有风,没有浪,甚至没有声音的介质,唯有一种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安静。
海水呈现出一种粘稠的、不反光的墨色,任何光线落入其中,都会被瞬间吞噬,不留半点痕迹。在他们脚下,是一个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漆黑漩涡,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沉重的节奏,无声地转动着。那不是水的流动,而是空间本身的扭曲与塌陷。
漩涡的最中心,是连神识都无法探及的、纯粹的虚无与黑暗。
然而,精神层面的声浪却如同海啸,一波接着一波,直接冲击着她的神魂。无数痛苦的嘶吼,恶毒的诅咒,不甘的咆哮,像是亿万年来陨落于此的亡魂,在用它们最后的执念,演奏着一曲毁灭的合奏。
这里,就是三界第一禁忌之地——归墟之眼。
仅仅是存在于此,宁念便感觉到一股来自上古战场的、混杂着神魔两族无尽怨念的滔天煞气,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群,瞬间锁定了她。她是这片死地中唯一鲜活的生命,更是它们最为憎恨的天元神血的唯一继承者。
那股磅礴的怨念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她涌来,要将她连同她的血脉、她的灵魂,彻底撕成碎片。
她体内的天元神血,在这一刻,与此地的亿万怨念产生了剧烈的、无法抗拒的共鸣。这是一种来自根源的吸引与排斥,一种宿命般的纠缠。
“呃……”
一种钻心刺骨的疼痛,猛地从她灵魂最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痛苦,而是一种存在被否定的、神魂被强行撕裂的剧痛。她眼前一黑,浑身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那深渊般的漩涡坠去。
就在她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死死地揽入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
“别怕!”
玄苍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低沉磁性,而是如同一道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在她耳边炸响。
他一把将她死死地按在自己胸前,磅礴无匹的太初魔气自他体内冲天而起,在他和宁念周围瞬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黑暗结界。那结界漆黑如墨,表面却流转着细碎的、仿佛星辰碎屑的暗金色光芒,将外界那海啸般的怨念尽数隔绝。
他垂眸,看着怀中面色惨白、浑身细微颤抖的宁念,心中一紧。他刚想调动自己的本源魔气,顺着她的经脉渡入她体内,为她强行压制那因共鸣而彻底暴动的神血。
可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那股针对天元神血的滔天恨意,那种蚀骨的恶意,并未因结界的阻挡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找到了新的路径,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直接的方式,直接在他心底最深处炸开。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织魂镯!
这以他半条命脉、以太初魔族至高婚契立下的、象征着他们永世相守的信物,此刻,竟成了敌人最完美的、无法设防的桥梁。那些怨念完全绕过了他固若金汤的魔气结界,通过他们之间共享一切的命脉连接,如决堤的洪水,反向奔袭,直冲他这个魔尊的心智!
一瞬间,玄苍的脑海被无数不属于他的、血腥暴戾的碎片强行塞满。
他的视角变了。他不再是玄,不再是魔尊玄苍,而是变成了那个早已消失在时光长河中的“大背叛者”。
他“看”到自己亲手举起沾满同族鲜血的长枪,枪尖上闪烁着背叛的、扭曲的快意,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个曾对他报以无限信任的同族。
他“感受”到将那柄贯穿天地的神兵,刺入那位风华绝代的神女胸膛时,从枪柄传递回来的、温热的、生命流逝的触感。神女眼中那由震惊、痛苦、最终化为死寂的光芒,竟让他“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狂喜与满足。
对独占创世之力的无限贪婪,对整个神族的刻骨憎恨,想要毁灭一切、将所有美好都拖入深渊的欲望……这些本不属于他的情绪,此刻却真实得如同他自己的记忆,疯狂地撕扯、污染着他的神智。
“唔!”
玄苍喉间溢出一声沉重而压抑的闷哼,他那高大挺拔、仿佛能撑起天地的身躯,也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他揽着宁念腰身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坚硬如铁,青筋自皮肤下暴起,虬结蔓延。那股失控的、属于太初魔神的力量,几乎要将怀中人纤细的骨骼生生捏碎。
他眼底深处,那抹因动情而时常浮现的瑰丽赤色,此刻被一种疯狂的、嗜血的、纯粹的杀意彻底染透。
怀中传来的剧痛,让宁念从灵魂被撕扯的战栗中强行挣脱出来,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费力地抬起头,一睁眼,看到的便是玄苍那张俊美无俦、此刻却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紧咬着牙关,坚毅的下颌线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额角有冷汗涔涔滑落,顺着他完美的轮廓滴落。
他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虚空,瞳孔涣散,仿佛正在与看不见的万千恶鬼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搏斗。
他揽着自己的手臂在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在用他全部的、身为魔尊的意志力,去克制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被怨念引爆的毁灭欲望。
宁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瞬间明白了。是织魂镯,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连接,让他替自己分担了这份来自归墟的诅咒。
不,甚至不是分担。
他用自己的身体和结界,隔绝了所有直接涌向她的怨念。而那些怨念,便通过织魂镯这唯一的通道,将那份本该由她承受的、针对天元神血的滔天恶意,全部引向了他自己!
一个疯狂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在她脑中成型——斩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