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小山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到山腰的一条踩出来的砍柴小路,向山上行走,逐渐没了道路。
陈到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众人在树林里穿梭,很快,来到片灌木丛旁。
拨开灌木丛,露出一个用石头挡住的半人高的洞口。
看到洞口的时,陈到这才松了一口气,四十五年了,他始终没有忘记这里。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邓监军,烦劳你带大家在旁边休息一会。”
邓满禾自然无不可,只是关切地看了看陈到,一路过来,陈到将军的状态不太对啊。
此时的他,一边念叨,一边从洞口将大小不一的石头拿出来。
邓满禾安排其他人在旁边警戒,开始埋锅做饭,他从另一侧来到洞口外的草甸旁,没有惊动搬石头的陈到。
陈到一边把当年他亲手堵起来的石头拿出,一边说着同一句话:
“阿饴,麦生回来看你了。”
随着最后一块石头取出,尘封了四十多年的洞穴终于重见天日。
半人高的山洞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坟丘,以及坟丘前锈蚀不堪的一个枪头。
陈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弯腰进了山洞,把箱子放在坟前,靠着洞壁坐了下,如释重负地说道:
“阿饴,你的麦生哥回来啦,你还能认得我吗?”
“你一定可以认出我的,就算我已老迈,还是能看出来的,对吧?”
陈到的声音暖暖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箱子,珍而重之地把白茅根拿出来,放在坟前:
“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白茅根,这些都是我亲手给你挖来的,
我答应过你,会给你挖一辈子白茅根的,记得吗?
当年汝南大水,淹了多少田地村庄啊,谁会管咱们普通百姓呢?
现在不会啦,我跟着陛下已经打回汝南了,陛下与先帝都很仁德,
当今陛下更为厉害的,之前司马懿派人挖黄河,就是陛下派人阻止的,他一直在带人疏通河道,
而且不管哪里受灾,陛下都会用心赈灾,是不是很厉害?”
“阿饴,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去了哪里吗?
当年给你报仇之后,我就带着很多同乡投奔了刘皇叔,就是当今陛下的父亲。
在汝南我见了许许多多诸侯,只有他从来不杀良冒功,从来不劫掠百姓。
我就去投奔他了,跟着他南征北战,深受器重,一步步成了大将,
我率领的队伍,叫做白毦兵,是天下数得着的精锐,是不是很厉害?”
邓满禾听着陈到给那个叫阿饴的人,讲述他从军以来的过往,只说有趣的地方,曾经的凶险一个字也没提过。
陈到讲到刘禅设置恤孤令的时候,感慨道:
“陛下原来一直没忘夷陵之战时阵亡的那些将士啊,当知道这份政令之后,我就知道陛下不逊于先帝的。
阿饴不用担心的,夷陵之战虽然凶险,但你麦生哥很厉害的,我一点事也没有。”
邓满禾只是静静守在外面,并没有戳穿陈到的自吹自擂,当年夷陵之战的凶险,他听白毦兵中的老卒说过,
陈到将军当年带队断后,杀退了东吴数十波追兵,身中十多枪,身上甲胄残破不堪,险些没能回到永安。
哪有他说得那么轻松?
里面的陈到从箱子里拿出一块饴糖,放在白茅根的左边,继续说道:
“这是咱们小时候最馋的饴糖,那时候粮食都吃不饱,哪有做饴糖的呀!
还记得当初我要去学做饴糖的事吗?袁老爷家的工坊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那时候想学个能吃饭的本事,有多难!
现在不会了,陛下有一个恩幼令,只要是五岁以上孩童,都可以不用钱就去学东西。
还能在学堂吃一顿饭,不错吧?
咱们当年能赶上这样的日子,就好了,我去学堂学会做饴糖,这样你天天就能吃到,多好?”
陈到说着,搓了搓眼睛,从箱子里拿出来石蜜,放在白茅根另外一边:
“这个叫石蜜,是用一种像甜杆一样的榨汁熬出来的,比饴糖还要甜。
以前可贵了,这个陛下改进了熬制办法,卖了很多钱,所以我们才有这么好的装备。
还有这些稀罕的吃食,我也给你带过来了,这些都是陛下教人做出来的,很好吃,现在我们打仗都带着这些。
对了,你的麦生哥还带着船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在船上,也吃的这些东西。
大海之上有趣之物颇多,如果你在就好了,天下太平之时,我就和陛下请辞,带你去海外看看,好不好?”
陈到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
“你猜我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猜不到吧?陛下说那里有几种神物,产量非常非常高,有了他们,天下就会少很多饿肚子的情况。
所以我才会过去找,不过我只找到了玉米和其他一些,我带回来半船种子,把陛下都惊呆了。
北方已经开始试种,没有问题就会大规模推广开,陛下还定下了民生八藏之策,
以后的百姓再也不用像咱们那时候一样,受灾田地都没了,为了不饿死,只能挖野菜充饥,
陛下说我为天下百姓,立下了大功,还想要将玉米叫做陈到米,我拒绝了。
陛下做出来那么多新奇造物,从来都不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我怎么好意思呢?对吧?
一晃快五十年了,阿饴你在九幽怎么样?不知是否已经转世?
你的麦生哥没有再娶别人,他心中容不下别人了。
如果有来世,一定要在陛下治下啊!”
邓满禾在外面听着陈到轻松地讲述着过往,明明都是说着现在有多好,都是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他不知怎么了,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陈到将军年少时候,都是过得什么日子啊!
他又是怎么挺过这么多年的?
邓满禾靠在洞外,正在唏嘘感慨,却发现洞穴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声了。
他起身来到洞口,呼喊道:
“陈到将军?”
连着叫了两声,都没有回音,他借着昏暗的光线,这才发现陈到靠坐在石壁上,面带微笑,像是睡着了一样。
“陈到将军?将军?是否到营帐内休息?”
邓满禾推了推陈到,这才发现,陈到已经气绝多时。
……
陈到,字叔至,汝南人氏,猛烈忠勇,率白毦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誉为天下上兵,
治军甚严,于百姓秋毫无犯,终生未娶,享年六十九岁。
帝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