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官道,雪已化尽,唯有道旁老槐树的枝桠上还挂着零星冰凌,日光一照,碎银般晃眼。
远处,一队轻骑护卫着两辆青篷马车缓缓而来。前头那辆车辕上悬着一面小小杏黄旗,绣着“福”字,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
车里,紫薇揽着襁褓,低头轻吻女儿柔软的发旋。小丫头刚过百日,乳名唤作“绾绾”,取“绾住平安”之意。她睡得正香,小拳头却紧攥,指间露出一截细细的红绳——正是西凉雪原上那一根。
“快到了。”尔康半掀车帘,声音仍带几分病后沙哑,却掩不住笑意。
紫薇抬眼,透过缝隙看见永定门城楼在望,鼻尖一酸,却逞强笑骂:“谁让你逞英雄?若胡先生晚到一步,我和绾绾便只能抱着牌位进门了。”
尔康握住她手,指腹摩挲那道被红绳勒出的浅疤,低声道:“若真如此,我便在黄泉路上等你,再一起把红绳系回来。”
话音未落,车外忽起一阵欢呼——
“福大爷回京了!”
“紫薇格格回来了!”
城门下,福伦与福晋已候多时。福晋顾不得仪态,踉跄扑到车前,一把抱住紫薇,眼泪浸透女儿肩头:“我的儿,你再不回来,额娘这头发怕是要全白了!”
福伦向来沉稳,此刻亦红了眼眶,只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永琪与晴儿亦在人群里。晴儿接过绾绾,拿绢帕轻拭她嘴角奶渍,笑中带泪:“瞧这眉眼,活脱脱是紫薇小时候的翻版。”
永琪一拳锤在尔康肩上,力道却轻得不能再轻:“好小子,命真大!回头可得把西凉那趟好好写进折子,皇兄等着听呢。”
说话间,宫里的赏赐流水般抬进城门:上好的雪莲膏、百年老参、御笔亲题的“忠勇传家”匾额……最后是一乘软轿,轿帘绣着金凤,竟是皇太后亲遣。
传旨的小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皇太后口谕——福尔康护驾有功,紫薇格格千里寻药,孝感动天,特赐‘平安宴’于慈宁宫,今夜一家子都要进宫热闹热闹!”
……
慈宁宫的夜,灯火通明。
太后抱着绾绾不撒手,拿镀金的小铃铛逗她。小丫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忽然“咯咯”一笑,竟伸手抓住了太后腕上的佛珠。
“阿弥陀佛,这小精灵与佛有缘。”太后乐得合不拢嘴,褪下佛珠就往绾绾手腕上套。
乾隆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紫薇与尔康交握的手上,忽然开口:“那根红绳,还留着?”
紫薇一怔,旋即点头。
乾隆朗声大笑:“留着好!来年春雪化时,朕倒要看看,西凉那位公主敢不敢真来长安讨这杯满月酒!”
笑声未落,宫女来报——
“西凉使节到!”
殿门开处,一袭赤红披风卷进夜风。阿史那燕银铃叮当,腰间弯刀已解,只佩一柄镶玉匕首。她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只鎏金小盒:“西凉王敬贺大清公主满月之喜——千里雪莲为引,愿小郡主一生无疾。”
盒盖掀开,雪光莹然,竟是一朵完整如初的雪莲,花瓣上还凝着冰晶,仿佛仍带着雪山的风。
太后忙命人接过,又赐座。
阿史那燕却看向紫薇,扬了扬眉:“红绳,可带来了?”
紫薇微笑,将绾绾的小手轻轻托起——那截红绳不知何时已被编成一枚小小同心结,挂在孩子腕间,衬得肌肤胜雪。
阿史那燕愣了愣,忽地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好!恩怨两清,红绳不断——将来若有机会,西凉王帐永远为她留一匹最快的马!”
酒过三巡,宫灯次第暗下。
尔康牵着紫薇,悄悄退到廊下。夜风带着御花园初开的玉兰香,吹散最后一丝酒意。
“记得吗?”尔康低声道,“出征前夜,你说过,平安回来便陪我看一场京城的春雪。”
紫薇仰头,天上恰有细雪飘落,在宫灯里旋转如碎星。
她伸手接住一片,笑中带泪:“春雪已至,此后岁岁年年,都平安了。”
远处,更鼓三声。
绾绾在晴儿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腕间红绳轻轻一晃,像一簇永不熄灭的小小火苗,映着这一夜的灯、雪与团圆——
平安二字,至此方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