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以及旁听席上压抑的呼吸声。所有的目光,法官的、陪审团的、媒体的、还有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聚焦在证人席上那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
程长赢。
他平静地宣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法庭的每个角落。他的目光扫过被告席,沈哲瀚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囚服,头发花白,往日里的嚣张气焰被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败取代,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依旧闪烁着怨毒和不甘的光。
“证人程长赢,请陈述你与被告人沈哲瀚,以及其所关联的‘衔尾蛇’组织之间的商业往来与纠纷。”主审法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程长赢微微颔首,他的视线从沈哲瀚身上移开,投向法官和陪审团,眼神坦诚而专注。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与沈哲瀚的恩怨,始于一次看似普通的商业竞争。”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当时,我的公司,长赢地产,正在开发‘锦绣家园’项目。而沈哲瀚,通过其控制的星海地产及其他白手套公司,对我们进行了一系列不正当竞争。”
他没有急于抛出重磅炸弹,而是从一块地的争夺开始讲起。
“他首先利用其在本地深耕多年的关系网,散布关于‘锦绣家园’地块存在严重污染的谣言,试图拉低地块价值,阻挠我们正常拿地。”程长赢顿了顿,看向沈哲瀚,“可惜,他没想到,我们不仅不怕污染,反而有能力将其治理好,并从中发现新的价值。他的第一步,失败了。”
沈哲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随后,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他指使人煽动不明真相的居民,以‘破坏龙脉风水’为由,阻挠施工。”程长赢继续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我们被迫举办了那场‘科学风水’发布会,用数据和事实说话,才平息了风波。这是他的第二次失败。”
他条理清晰,将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娓娓道来。从工地的劳工纠纷、到供应链的恶意截断、再到网络上的舆论抹黑……他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客观地描述事实,但每一个事实,都像一块沉重的砖石,垒砌在沈哲瀚的罪证之墙上。他刻意略过了“重生”带来的信息差,将所有应对都归结于团队的努力、技术的投入和合法的商业调查。
“……最恶劣的,是发生在‘锦绣家园’项目工地的恶性投毒事件。”程长赢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沉重,“沈哲瀚指使手下,向保障房社区和工地的供水系统投放了含有丙硫醇及放射性铯-137的污染物,意图制造大规模公共卫生事件,彻底摧毁我们的项目,甚至不惜以数万居民和工人的健康为代价。”
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尽管此事早已被媒体报道,但由亲历者、受害者一方的负责人在法庭上亲口说出,依旧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你血口喷人!”沈哲瀚猛地抬起头,嘶哑地低吼,被法警按住。
程长赢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法官:“幸运的是,我们依靠顶尖的科研团队和紧急动员能力,不仅控制住了疫情,还意外地从污染治理过程中,研发出了一种对特定皮肤癌有疗效的新化合物‘丙硫霉素’。这件事,让我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邪不胜正。无论对手多么没有底线,只要我们坚持用正确的方式做事,总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的这番话,不仅是在陈述事实,更是在向法庭,向所有人,传递一种信念。陪审团中几位成员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
“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沈哲瀚的这些行为,并非孤立。”程长赢话锋一转,引入了“衔尾蛇”,“他所获得的资金、技术支持,远超一个普通地产商的能力范围。我们追踪到了他与一个名为‘衔尾蛇’的跨国犯罪组织的资金往来、信息交互的证据。这个组织,才是隐藏在幕后,真正觊觎我国市场、试图通过不正当手段攫取利益、甚至危害我国经济安全的黑手。”
他提到了吴明远。
“我的前员工,吴明远先生,因为发现了沈哲瀚与某些官员之间涉及土地审批的黑金交易证据,惨遭‘衔尾蛇’组织的毒手,至今昏迷不醒,成为植物人。”程长赢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清晰的痛惜和愤怒,“他们试图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掩盖几十年前的罪行,切断我们追查的线索。但他们忘了,真相,是掩盖不住的。”
“反对!”沈哲瀚的辩护律师站起来,“证人正在发表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推测性陈述!”
“反对有效。”法官看向程长赢,“证人,请陈述你亲身经历和确知的事实。”
“是,法官大人。”程长赢从善如流,他将话题拉回到更具体的商业破坏,“在意识到无法从正面击败我们后,沈哲瀚和‘衔尾蛇’转向了更隐蔽的金融战场。他们联合多家境外对冲基金,对我们发起了恶意的做空行动,试图摧毁长赢的市值和融资能力。”
他描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金融战,如何联合盟友,如何精准反击。
“以及,他们发动了针对我们核心系统‘天工oS’的,规模空前的网络攻击。”程长赢看向陈墨所在的方向(陈墨作为技术专家也在旁听席),“试图窃取我们的核心技术数据,瘫痪我们的全球业务。幸运的是,我们的技术团队顶住了压力,不仅成功防御,还反向追踪,为后续定位‘衔尾蛇’的据点提供了关键信息。”
他的陈述,像一幅宏大的画卷,将一个商业巨头如何从地方竞争,一步步升级到与跨国犯罪组织进行全面战争的过程,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事实罗列,而这恰恰拥有最强的说服力。
“我的陈述完了。”程长赢微微躬身。
接下来,是沈哲瀚辩护律师的盘问。律师试图从各个角度寻找程长赢证词的漏洞,质疑他夸大其词,质疑他将商业竞争包装成你死我活的斗争,甚至暗示程长赢才是那个利用不正当手段崛起的“幸运儿”。
程长赢始终应对自如。对于事实部分,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对于涉及商业机密的细节,他礼貌地以“涉及公司核心商业秘密”为由拒绝回答;对于律师的诱导和陷阱,他总能巧妙地避开,或者用更宏观、更符合逻辑的方式重新表述。
他的冷静、理智和对全局的掌控力,与被告席上那个时而阴沉、时而激动、漏洞百出的沈哲瀚形成了鲜明对比。
轮到沈哲瀚亲自质问时,他几乎是跳起来的,眼神疯狂,指着程长赢:“你撒谎!全都是谎言!是你!是你程长赢处处跟我作对!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你那些技术,那些方案,根本不该是你这个年纪、你这个背景的人能想出来的!你背后肯定有人!是不是749院?你是不是他们的白手套?!”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嫉妒和毫无根据的臆测。
程长赢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咆哮完,才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法庭:“沈先生,我的成功,来自于我的团队夜以继日的努力,来自于我们对技术创新的持续投入,来自于我们始终坚信,商业的本质是创造价值,而不是巧取豪夺。至于你提到的749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公司与任何国家级科研机构的关系,都是合法、合规、透明的技术合作,经得起任何调查。不要把所有人都想象得和你一样,习惯于在黑暗中寻找捷径。”
“你放屁!”沈哲瀚被他的平静彻底激怒,口不择言,“你等着!就算我完了,‘衔尾蛇’也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你赢了?做梦!他们……”
“被告人!”法官厉声打断了他,“注意你的言辞!否则将以藐视法庭论处!”
法警强行将情绪失控的沈哲瀚按回座位。
程长赢站在证人席上,身形依旧挺拔。他看着沈哲瀚在那里徒劳地挣扎,眼神深处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
对质结束了。他完成了他的部分,用事实和逻辑,给予了沈哲瀚最后一击。
他缓缓走下证人席,步伐稳定。苏晚晴在旁听席上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支持。陈墨对他微微点头。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沈哲瀚的崩溃,仿佛预示着最终审判的到来。
然而,就在程长赢走向旁听席门口,准备暂时离开法庭稍作休息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旁听席的一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脸。他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手机,与周围那些或紧张、或兴奋的旁听者格格不入。
但就在程长赢目光扫过的瞬间,那个男人仿佛有所感应,微微抬起了头。
帽檐下,一双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睛,与程长赢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双眼睛……程长赢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零”!
749研究院的“零”!
他竟然亲自来了法庭?他不是应该在对“衔尾蛇”的技术分析结束后,就再次隐入黑暗了吗?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单纯地关注案情进展,还是……另有所图?
程长赢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推门走出了法庭。
走廊里空旷安静,与法庭内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但他的心,却因为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再次悬了起来。
沈哲瀚倒台在即,“衔尾蛇”也遭受重创。
可“零”的出现,像一个冰冷的提醒,在告诉他:这场风暴,或许还远未到真正平息的时候。
深水之下的目光,依旧在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