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毒潮区像块溃烂的伤疤,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着一切。临时安置点的“空气胶囊”如同散落在地上的萤火虫,微弱的光芒在死寂中艰难喘息。程长赢站在尚未完工的虹吸塔基座旁,脚下的共生混凝土泛着潮气,夜风吹过,河湾方向飘来甜腥的气息——那是毒水与淤泥混合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程总,三号、七号安置点的备用电源耗尽了!”陈墨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熬夜的沙哑,背景音是安置点方向隐隐传来的孩童啼哭和大人焦躁的呵斥,“温度在骤降,医疗帐篷的恒温箱快撑不住了,还有…很多老人的呼吸机开始报警了!”
程长赢的目光扫过远处沉入黑暗的区域,心脏像被冰冷的铁钳攥紧。断电,在这片被世界抛弃的毒地,无异于提前送达死亡通知书。他抬头望向眼前的钢铁巨人——200米高的虹吸塔,粗犷的金属骨架在稀薄星光下沉默矗立,塔顶那用于转化污水动能的水轮装置还只是个半成品。它本应是刺破黑暗的长矛,此刻却像个未完工的叹息。
“塔体主结构完成度多少?”程长赢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85%!核心的污水动能转化模块昨天才固定好,耦合测试都没做!”陈墨的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带着工程师特有的谨慎和焦虑,“强行启动的话,能量逆流或者结构过载…塔可能会塌!”
“塌了我顶着。”程长赢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黑暗,“告诉技术组,接临时电源。目标不是转化污水,是释放它白天虹吸过滤积蓄的势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塔本身,变成一个巨大的无线充电桩!”
耳麦那头瞬间死寂,只剩电流的嘶嘶声。几秒后,陈墨倒吸凉气的声音传来:“理论上…可行!虹吸塔的金属骨架和核心转化器本身就是绝佳的谐振体!调整输出频率,绕过动能转化步骤,直接以电磁波释放势能…覆盖范围能包下整个核心安置区!但这太粗暴了,能量逸散不可控,塔体的金属疲劳会…“
“执行。”程长赢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我要光,要电,现在就要。”
命令如山倒。沉寂的工地瞬间被唤醒。临时拉来的电缆像巨蟒般缠绕上虹吸塔冰冷的基座,大功率柴油发电机在远处发出沉闷的咆哮。技术员们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奔跑呼喊,爬上摇摇欲坠的脚手架,争分夺秒地拧动塔身上的接口阀门。
“耦合器接入!相位差0.3度!”
“频率调整至2.4Ghz,目标范围锁定!”
“势能储备读数…我的天,够我们烧三天三夜的!”
“能量输出通道强行打通!准备…通电!”
随着总工程师嘶哑的吼声,一个戴防护手套的技术员猛地合上巨大的电闸!
“嗡——!!!”
沉闷的咆哮仿佛从地心深处炸响!整个虹吸塔猛地一震,塔身上无数未固定的螺栓瞬间迸射蓝色电火花,噼啪作响,如同钢铁巨兽痛苦的痉挛。塔身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塔顶那未完成的水轮装置猛地亮起,不是温和的光,是狂暴的、近乎液态的蓝白光芒,如同被束缚的雷霆在嘶吼。
紧接着,一圈带着细微电弧波纹的淡蓝色光环,以塔顶光源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光环扫过之处,空气发生细微扭曲,带着高频震荡的嗡鸣,瞬间掠过黑暗大地,覆盖了整个安置区!
奇迹发生了!
最近的安置点帐篷里,一盏熄灭的应急灯突然闪烁起蓝色火星,“噗”地一声顽强亮起!光芒黯淡摇曳,却像燎原的星火!
“亮了!灯亮了!”女人的尖叫划破寂静,带着狂喜。
仿佛被点燃的引线,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漆黑的安置区次第亮起!手机屏幕、充电宝指示灯、孩子们攥着的玩具小灯…所有依赖微弱电能的光源,都在这一刻被唤醒!
“有信号了!我的手机能打电话了!”
“充电宝在闪!它在自己充电!”
“快拿呼吸机电池!试试能不能充!”
死寂被沸腾的声浪取代。绝望的黑暗被撕开一道口子。人们冲出帐篷,举着电子设备涌向虹吸塔,像朝圣者仰望圣地。无数微小的屏幕亮光汇聚成流动的星海,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的泪光。
“程总!成了!覆盖区所有低功耗设备都在无线充电!医疗设备的备用电源在恢复!”陈墨的声音在耳麦里激动得变调。
程长赢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他站在塔基阴影里,看着那片由希望汇聚的星海,胸腔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力量。重生一世,他赌上一切,不就是为了亲手点亮这样的光吗?
然而,就在这近乎神圣的感动达到顶点时,程长赢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缓坡上,几点车灯突兀熄灭。
是沈哲瀚的车队。
一辆黑色越野车的车窗降下,沈哲瀚那张在阴影中阴鸷的脸露了出来。他没看塔,也没看星海,目光像淬毒的冰锥,穿透数百米距离钉在程长赢身上。嘴角勾起没有温度的冷笑,仿佛在说:你点亮的不过是垂死萤火。他举起手,对着程长赢的方向,做了个极其缓慢清晰的抹脖子动作。
寒意比湄公河的夜风更刺骨,顺着脊椎爬升。沈哲瀚的眼神在说,这绝不是示威。他一定有后手,一个能将希望与高塔一同埋葬的杀招!
程长赢猛地转头,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轰鸣的发电机、迸溅火花的钢铁巨塔…问题在哪?切断电源?破坏塔基?还是…
视线最终落回脚下。虹吸塔扎根在被毒水浸泡过的松软河滩,共生混凝土提供了稳固基础,但…
就在这一刹那!
脚下传来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
不是发电机的规律震颤,也不是人群的踩踏。那是沉闷的、深埋地底的震动,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启动了。像一头蛰伏的凶兽,在地底深处,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