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骄阳将大雍京城炙烤得如同蒸笼,摄政王府朱红院墙上的琉璃瓦泛着刺目白光,连院角的铜狮兽首嘴里喷出的水雾,都在半空化作袅袅白汽。九曲回廊下,青石板蒸腾的暑气裹着蝉鸣翻涌而上,廊下悬挂的冰盆却固执地散发着丝丝凉意,在水榭周遭织就一方清凉结界。
沈落雁斜倚在缠枝莲纹的美人靠上,藕荷色襦裙如流云般曳地,湘妃竹团扇轻摇间,扇面上水墨荷花与远处荷塘里的真花相映成趣。她指尖捏起冰鉴里取出的酸梅汤,琉璃盏外壁凝着的水珠顺着葱白指尖滑落,在锦缎裙摆晕开深色水痕:“王爷,这天气可真是越来越热了。”尾音拖得绵软,带着三分娇嗔七分慵懒,“你瞧瞧,连穿堂风都是烫的,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懒。”
石桌前批阅公文的萧玦闻言,狼毫在奏章上顿出墨点。玄色广袖扫过摊开的文书,他抬眸望去,日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沈落雁脸颊镀上一层暖金,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团扇轻摆,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投下细碎光影。“要不回房歇着?”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她泛红的额角,“让人在冰鉴里多加些碎冰。”
“不要。”沈落雁顺势歪进他怀里,发间茉莉香混着酸梅汤的酸甜气息萦绕鼻尖。她仰起脸时,眼尾微微上挑,漾起两弯春水:“这里能看锦鲤戏水,还有王爷陪着,再热也能忍。倒是王爷,整日埋首公文,当心累坏了身子~”说着,指尖轻轻点在他紧绷的肩颈,“要是累垮了,谁来抱我过池塘呀?”
萧玦无奈地笑了笑,长臂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轻轻蹭过她发顶:“就你会说。”话音未落,远处突然炸开一声哭喊,“哇——!有人抢我糖糕!爹爹!娘亲!他欺负我——!”奶声奶气里带着哭腔,尾音还打着颤,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猫。
沈落雁手中的琉璃盏险些滑落,萧玦周身气息瞬间冷凝。两人对视刹那,眼中皆是寒芒骤起,几乎同时起身朝着声音奔去。穿过爬满凌霄花的月洞门时,沈落雁的裙摆扫落两朵娇艳的红花;掠过种满茉莉的花径,萧玦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惊起两只小憩的雀鸟。
转过太湖石,一幅画面撞入眼帘:作作瘫坐在鹅卵石小径上,石青色云锦小马甲沾着草屑,胖嘟嘟的脸颊涨得通红,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他面前站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手里攥着块梅花糖糕,糖霜沾在嘴角,仰着脖子,眼神里满是挑衅。
“作作!”沈落雁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裙摆扫过地上的落花,将作作抱进怀里。她心疼地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指尖触到一片滚烫:“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小世子了?”
作作抽抽噎噎地伸手指向对面,哭得肩膀一耸一耸:“他……他抢我的糖糕!还说……还说王爷家穷,连糖糕都吃不起!”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深潭,周围原本探头探脑的下人们齐刷刷倒吸凉气,瞬间作鸟兽散。几个小丫鬟甚至躲到假山后,只露出半张惊恐的脸。
萧玦周身气温骤降,玄色衣袍无风自动,腰间玉佩发出细微的嗡鸣。他眼神冷得像是腊月的冰棱,直直钉在小男孩身上。那目光仿佛实质,刺得小男孩浑身发抖,手中糖糕“啪嗒”坠地,脸色瞬间变得比墙上的白灰还煞白,结结巴巴辩解:“我……我没有……”
“没有?”沈落雁挑眉,眼底闪过寒光。她轻轻拍着作作后背,声音却柔得能滴出水来:“作作乖,告诉娘亲,到底怎么回事?”
作作搂着她脖子,把小脸埋进她肩头,闷声说:“我刚才在假山那边吃糖糕,他突然冲出来抢走了。我让他还我,他就说爹爹是穷光蛋,连御膳房的糖糕钱都付不起,还说我……说我是叫花子投胎,不配吃这么好看的糖糕……”说着说着,又爆发出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哭声震得廊下悬挂的风铃都叮当作响。
沈落雁瞳孔骤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还未开口,就见萧玦已经跨步上前,每走一步,青石板上都仿佛结了层薄霜。他周身气压低得可怕,原本在池塘里嬉戏的锦鲤“哗啦”一声潜入水底,连聒噪的蝉鸣都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妇人跌跌撞撞跑来,发间银簪歪在一边,鬓角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看见眼前场景,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拽过自家儿子,“扑通”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王爷赎罪!王妃赎罪!是犬子不懂事,冲撞了小世子,还请王爷王妃饶了他这一次!”
“饶了?”萧玦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在摄政王府抢东西,还敢诋毁本王,如此家教,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他话音未落,一旁的侍卫已经“唰”地抽出半截佩刀,寒光映得妇人脸色更加难看。
妇人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妾身管教无方!求王爷看在我们是旁支的份上,饶过犬子这一回!他年纪小,不懂事啊……”她的膝盖在石板上蹭出鲜血,却浑然不觉。
沈落雁见状,眼中闪过狡黠。她伸手轻抚作作后背,声线软糯得如同新蒸的糯米糕:“王爷,孩子年幼,说不定只是童言无忌……”话锋一转,垂眸看向怀中还在抽噎的儿子,眼尾泛起盈盈水光,“只是作作被欺负成这样,做母亲的看着实在心疼~”说着,指尖轻轻擦去作作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娘亲,我好难受……”作作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下嘴唇还在止不住地颤抖,“我的糖糕没了,他还说爹爹是大坏蛋……”
萧玦伸手擦掉儿子脸上的泪痕,指腹蹭过那柔软的脸颊,声音依旧冷冽如刀:“作作告诉爹爹,想怎么罚他?”
作作突然止住哭声,歪着脑袋思考片刻,小胖手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要他给我道歉!还要把他家所有糖糕都拿来!我要让他知道,敢抢萧作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说罢,还不忘朝地上“呸”了一声,活脱脱一个小霸王。
围观的下人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停地抖动。几个年长的嬷嬷对视一眼,悄悄用帕子捂住嘴——这小世子,被抢了糖糕还想着“敲诈”,当真是得了王妃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妇人连忙推着儿子:“还不快给小世子道歉!”
小男孩哆哆嗦嗦地说:“小世子,对不起……我不该抢糖糕,也不该说王爷坏话,你……你原谅我吧……”说着,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委屈。
作作哼了一声,仰起下巴:“这还差不多!糖糕呢?什么时候送来?”
“这就去取!马上送来!”妇人忙不迭应道,说着就要起身。
“不行!”作作突然从沈落雁怀里挣脱,叉着腰站在地上,小肚子一鼓一鼓的,“我要现在去你家拿!不然你跑了怎么办?”说罢,还转头看向萧玦,奶声奶气地告状:“爹爹,她肯定想骗我!”
沈落雁咬住下唇,强忍着笑意,肩膀不停地抖动。萧玦看着儿子气鼓鼓的小模样,眼底也闪过一丝笑意,原本冷硬的面容柔和下来:“既然作作想去,那就一起去。”
于是,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着王府旁支院落走去。作作坐在萧玦肩头,小胖手抓着父亲的束发玉冠,扬着下巴左顾右盼,时不时朝着路过的丫鬟小厮扮鬼脸。经过荷花池时,他还大声喊道:“你们瞧!我要去收糖糕啦!”逗得池边浣衣的丫鬟们掩面而笑。
沈落雁跟在一旁,与萧玦并肩而行,轻声说着:“咱们儿子这性子,以后怕是要在京城横着走了。”
“随他。”萧玦眼中满是纵容,看着肩头作作晃动的小脚丫,唇角不自觉上扬,“只要不闯大祸,想作就让他作去。”
到了旁支院落,妇人几乎把家中糖糕全翻了出来。雕花檀木桌上,梅花糕、荷花酥、枣泥饼堆成小山,甜香四溢。作作眼睛瞪得溜圆,口水都快流出来,伸出小胖手就要去抓:“这么多糖糕!我能吃一个月啦!”
“作作,”沈落雁笑着问,“这么多糖糕,吃得完吗?要不要分给其他小朋友?”
作作歪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脸颊上的肉都跟着抖动:“那分给婉儿妹妹!她最喜欢吃我送的糖糕了!”说罢,还认真地叮嘱锦儿:“你一定要把最漂亮的荷花酥留给婉儿!”
众人忍俊不禁。萧玦伸手揉了揉儿子脑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稀世珍宝:“就你惦记着人家小姑娘。”
事情解决后,萧玦看向妇人,神色恢复冷肃,周身气势再度外放:“今日之事,望你严加管教。再有下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妇人连连磕头,额头已经肿起老高:“是!妾身一定好好教导!”
回程路上,沈落雁抱着作作,笑得眉眼弯弯:“作作今天真棒,都会自己解决问题了。”
作作仰起小脸,满脸得意,小胸脯挺得高高的:“那当然!我可是娘亲的嫡传弟子,学了作精三十六计!以后谁要是敢欺负我……”他攥紧小拳头,在空中晃了晃,“我就作到他主动把糖糕双手奉上!”
夕阳为三人镀上金边,作作的童言童语混着沈落雁的笑声,飘向王府深处。萧玦看着妻儿,唇角不自觉上扬,心中满是柔软。这一刻,暑气仿佛也消散了,只余满院的温馨与甜蜜。
当晚,作作郑重其事地让锦儿将糖糕分成两份,一份仔细包好,还用红绸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说是明日要送给王婉儿;另一份则藏在自己的小木箱里,还上了三把锁,钥匙分别交给沈落雁、萧玦和锦儿保管。他拍着小胸脯说:“这样就没人能抢走我的糖糕啦!”
沈落雁倚在门框边看着儿子忙碌,心中泛起暖意。转头看向身旁的萧玦,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会心一笑。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就银霜,映得他们的笑容温柔而明亮。
有这样一个小作精在,摄政王府的日子,怕是永远不会冷清了。而他们都知道,未来还会有更多啼笑皆非的故事,在这方天地里,继续上演。或许明天,作作又会闹出什么让人忍俊不禁的趣事,但无论如何,那都将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