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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集:明朝九边军户与户籍世袭危机

《边尘:宣府镇的军户挽歌》

第一章 残阳如血照孤城: 宣府镇,鸡鸣山下,洋河之滨。嘉靖二十三年的这个秋天,风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凛冽。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头,将那面绣着“明”字的大旗吹得猎猎作响,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萧索。

陈老实,人如其名,是宣府镇万全右卫一名普通的军户。他今年刚满四十,鬓角却已染上了霜色,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那是风沙与岁月共同的杰作。此刻,他正佝偻着背,在自家那不足五亩的薄田上,费力地收割着最后一茬勉强成熟的粟米。

田里的土,干得像块板,刨下去都能听见“咔嚓”的声响。粟米的秸秆细瘦,谷穗更是稀稀拉拉,捧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陈老实叹了口气,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腰背,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卫所城墙。

城墙斑驳,砖石上布满了弹痕与风化的痕迹,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兵,默默矗立在那里,见证着岁月的流逝。城头上,偶尔有几个无精打采的士兵走过,甲胄锈迹斑斑,步伐拖沓,哪里还有半分军人的英武之气。

这就是宣府镇,明朝九边重镇之一,屏卫京畿的重要门户。想当年,太祖皇帝定下军户世袭之制,“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军户们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屯田自养,何等的规划周详。可如今,不过百余年过去,这制度却像这眼前的粟米一样,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陈老实的祖上,是跟着徐达大将军打天下的老兵,因功被编为军户,世代驻守宣府。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五代了。他还记得小时候,爷爷常跟他讲起当年卫所的盛况:屯田遍野,炊烟袅袅,士兵们训练有素,甲仗鲜明,蒙古人不敢轻易犯边。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爹,饭熟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陈老实的思绪。他回头,看到自己的小儿子陈小石头,端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上面飘着几片野菜叶子。

小石头今年才八岁,却瘦得像根豆芽菜,胳膊腿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怯生生地看着父亲,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在这边境之地,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既是对蒙古骑兵的恐惧,也是对生活的恐惧。

陈老实接过碗,却没舍得喝,只是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沙哑地说:“小石头,先给你娘送去,她身子弱。”

他的妻子,前几日又咳血了。这在边镇,不是什么稀罕事,常年的苦寒与营养不良,让许多军户妇人都患上了这样的痨病。可陈老实没钱请医问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爹,王里正又来催军丁册了。”小石头小声说,“他说明天再交不上你和大哥的丁口文书,就要报上去,说我们家‘逃丁’了。”

陈老实的心头猛地一沉。

大哥陈大栓,今年二十岁,本该是顶门立户的壮丁,也是按军户户籍该登记在册的“军丁”。可大栓早在半年前就跑了。

不是逃跑,是“逃丁”。

这在军户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第二章 军丁虚额与逃亡路

大栓为什么跑?

陈老实心里清楚。

首先是活不下去。

他们家的军田,原本按祖制应该有五十亩。可现在呢?连五亩都不到。剩下的地去哪儿了?被那些镇守太监、总兵官、卫所军官们,以各种名义侵占了。他们是“豪强”,是“势要”,手里有权有势,军户们根本不敢反抗。

起初,是“投献”。有些小军官,会哄骗或者强迫军户把土地“投献”到他们名下,说是可以免除一些徭役,实际上就是白占。后来,干脆就是强占。卫所的屯田,大片大片地被圈占,变成了军官们的私产,或者租给流民耕种,收取高额的租金。而像陈老实这样的普通军户,分到的土地越来越少,越来越贫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说还要承担沉重的军役和赋税。

其次是军役太重。

作为军户,不仅要种地,还要服兵役。平时要参加训练,修建城墙、堡垒,运送粮草,战时更是要披甲上阵,冲锋陷阵。而这些军役,往往是无偿的,或者只有极少的一点粮饷,还常常被各级军官克扣。

大栓去年就被征调去修长城,一去就是三个月。回来的时候,人瘦了一圈,身上还带着伤。那点微薄的口粮,根本不够路上吃的,他是靠沿途乞讨才勉强回来的。回来之后,家里的地没人种,荒芜了,秋天几乎没收成。

更让人心寒的是,军户的身份是世袭的。生下来就是军户,死了还是军户,子子孙孙,永远也摆脱不了。大栓不想一辈子困死在这贫瘠的土地上,不想像他父亲一样,到老了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更不想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走这条路。

所以,他跑了。跟着几个同乡,偷偷离开了宣府镇,往南边去了,说是要去口外找个地方垦荒,或者干脆去做个流民,也比在这里当军户强。

陈老实知道儿子的选择,他没法阻止,也不忍心阻止。他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逃丁”的后果是严重的。按照大明律,逃丁要被抓回来杖责,然后发回原籍继续当军丁。如果抓不回来,就要由同里的其他军户“勾补”,也就是让其他人家出人来顶替。这也是里正王老虎催得紧的原因,他怕担责任。

可陈老实去哪里找大栓?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把他捆回来,继续过这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吗?

他看着手里的空碗,又看了看儿子瘦弱的身躯和远处破败的卫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这不仅仅是他一家的困境。在宣府镇,乃至整个九边,“军丁虚额”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卫所的户籍档案上,登记的军丁数目还是那么多,甚至比太祖皇帝时期还要“可观”。可实际上,有多少是“实额”?又有多少是“虚额”?

军官们为了冒领军饷,为了向上级虚报功绩,往往会在户籍册上做手脚,多报、虚报军丁数目。而那些真正的军丁,却因为不堪重负而纷纷逃亡。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户籍上的数字越来越“好看”,可实际上的兵力却越来越虚弱,边防力量也越来越衰退。

朝廷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这些年来,也多次派官员下来“核查军户户籍”,试图扭转这种局面。

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冬天,朝廷派了一个叫张诚的御史,来宣府镇“清军”。

第三章 御史清军与阳奉阴违

张御史来了,排场不小。前呼后拥,锦旗招展,直奔宣府镇总兵府。

宣府总兵李隆,是个沙场宿将,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看着挺吓人,可在张御史面前,却显得格外“恭顺”。

“张御史远道而来,辛苦辛苦。此番清军,乃朝廷大计,下官定当全力配合,确保万无一失。”李隆堆着笑脸,亲自为张御史斟茶。

张御史捻着胡须,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李总兵客气了。某奉圣谕,前来宣府清理军伍,核查户籍,此乃为朝廷整饬边防,不容有丝毫懈怠。还望李总兵及各位同僚,如实相告,勿要隐瞒。”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隆连连点头。

可实际上呢?

张御史的“清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闹剧。

他住在总兵府,每天锦衣玉食,接受着各级官员的“孝敬”。所谓的核查,也只是坐在衙门里,看看卫所送来的户籍档案,问问那些被叫来的里正、甲首。

那些里正、甲首,哪个不是人精?早就被卫所的军官们打点好了,在张御史面前,自然是“实话实说”——当然,是按照军官们教的“实话”来说。

“启禀御史大人,我等卫所军丁,皆系太祖皇帝钦定,世代忠良,安土重迁,岂有逃亡之理?户籍所载,俱是实数,不敢有虚。”

“是啊是啊,御史大人明鉴,我等里甲,年年核查,军丁俱在,并无缺额。”

张御史听着这些话,看着眼前一本本“整齐划一”的户籍黄册,上面的字迹工整,印章清晰,似乎真的没什么问题。他哪里知道,这些黄册,很多都是卫所临时伪造或者篡改的,那些逃亡的军丁,名字还赫然在列,只是后面标注了“病故”、“出差”、“调防”等各种借口。

偶尔,张御史也会心血来潮,说要去下面的卫所、堡寨看看。

这可把李隆等人忙坏了。他们提前通知各个卫所,把那些空着的营房打扫干净,把能找到的几个老弱病残的军丁集中起来,穿上相对整齐的衣服,站在那里充数。还特意挑选了一些“军田”,那些实际上已经被军官们侵占,但表面上还挂着军户名字的土地,指给张御史看。

“御史大人您看,这是某军户的田,长势多好。”

“这是某军丁,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依然忠心耿耿,坚守岗位。”

张御史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景象,听着李隆等人的“汇报”,满意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这次清军很有成效,宣府镇的军户管理还是不错的,虽然可能存在一些小问题,但大体上是好的。

至于那些真正逃亡的军丁,那些被侵占的土地,那些隐藏在繁华表象下的苦难与危机,张御史看不到,也不想看到。他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任务,是为了向朝廷交差,至于实际效果如何,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陈老实也被里正王老虎叫去“应付”了一次。

王老虎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威胁:“陈老实,等会儿御史大人问话,你知道该怎么说吧?就说你儿子大栓,前几日被派去怀来卫出差了,过些日子就回来。听见没有?要是敢胡说八道,坏了老子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陈老实看着王老虎凶神恶煞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几个虎视眈眈的衙役,心里一阵发寒。他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见到张御史,陈老实紧张得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

“你叫陈老实?”张御史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温和。

“是,小人陈老实。”

“你儿子陈大栓,是本卫的军丁?”

“是……是的。”

“他人呢?为何不见?”

“回……回大人话,前几日……前几日被派去怀来卫……出差了,说是运送粮草,过……过些日子就回来。”陈老实结结巴巴地说完,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张御史哦了一声,似乎没太在意,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陈老实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张御史一走,该来的还是会来。

果然,张御史在宣府镇“巡视”了一个多月,收受了不少好处,然后就“满载而归”了。他回去之后,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盛赞宣府镇军容严整,户籍清晰,军丁俱在,边防稳固,云云。

朝廷看了奏折,自然是龙颜大悦,对张御史一番嘉奖,对宣府镇的官员们也多有赏赐。

可实际上,宣府镇的边防,依旧在一天天衰退下去。

第四章 边患日炽与人心思变

张御史走后,宣府镇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甚至比以前更加糟糕。

军官们因为“清军”顺利过关,更是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地侵占军田,克扣军饷。而那些剩下的军户,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陈老实家的那五亩薄田,今年的收成全无,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霜降,把粟米苗全冻死了。家里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妻子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小石头也饿得整天有气无力。

陈老实看着奄奄一息的妻子,看着面黄肌瘦的儿子,再看看外面那呼啸的寒风和荒凉的土地,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也要走了。

不是逃跑,是为了活下去。

他听说,往南走,过了居庸关,到了顺天府地界,虽然也有赋税,但至少不像边镇这样,随时面临着蒙古人的袭扰,也没有那么沉重的军役。而且,那里地广人稀,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找到一口饭吃。

他不想让儿子也当一辈子军户,不想让他重蹈自己和大哥的覆辙。

这天晚上,陈老实把最后一点存粮——几把炒熟的豆子,分成了三份。他走到妻子的床前,轻声说:“孩子他娘,对不起,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想带着小石头,往南边去,找个地方活下去。你……”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妻子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解脱。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陈老实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他爹……走……走吧……别管我了……我这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能活下去……就好……”

陈老实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实话,可他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他娘,我……”

“走!”妻子突然提高了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染红了枕边的破布,“带上小石头……走!别让孩子……也死在这里……”

看着妻子决绝的眼神,听着她痛苦的咳嗽声,陈老实知道,他没有选择了。

他跪在地上,给妻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抱起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石头,拿起那包炒熟的豆子,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一辈子的破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妻子,一咬牙,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如墨,寒风刺骨。远处的城墙轮廓模糊,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城头的刁斗声,稀稀落落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陈老实紧了紧怀里的小石头,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南方,那个未知的方向,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他不知道前路等待他的是什么,是生的希望,还是另一场苦难。他只知道,他必须走,为了自己,更为了怀里的孩子。

在宣府镇,在九边的各个卫所,像陈老实这样选择离开的军户,越来越多。

他们有的是偷偷摸摸地走,有的是全家老小一起走,有的是跟着商队走,有的是结伴而行。他们像一颗颗被风吹散的种子,离开了这片他们世代驻守的土地。

卫所的户籍册上,“逃丁”的记录越来越多,“军丁虚额”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虽然朝廷依旧会时不时地派官员下来核查,但都像张御史一样,流于形式,根本无法扭转这种趋势。

边防力量,就在这日复一日的逃亡与虚耗中,不断衰退。

而与此同时,北方的蒙古部落,却在悄然崛起。俺答汗统一了蒙古各部,势力日益强盛,对明朝边境的袭扰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猛烈。

宣府镇,这个曾经固若金汤的边防重镇,如今却像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在日益严峻的边患面前,显得力不从心。

城墙依旧矗立,旗帜依旧飘扬,但城里面的人,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些充满血性与希望的军户了。剩下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无心守边的游民,要么是那些靠着侵占军田、克扣军饷发家致富的军官和豪强。

人心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第五章 挽歌低回,边尘依旧

陈老实带着小石头,一路向南,风餐露宿,历尽艰辛。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偏僻的小路走,怕被官府的人抓回去当“逃丁”。饿了,就挖些野菜,摘些野果,或者用身上仅有的几个钱,买一点最便宜的麸子面。累了,就在破庙、山洞或者野地里睡上一觉。

小石头很懂事,虽然害怕,虽然饿,但很少哭闹,只是紧紧地跟着父亲,用他那双大眼睛,好奇而又恐惧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天,他们走到了一处山谷。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陈老实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拉着小石头躲起来,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冲出几个蒙面的汉子,手里拿着刀棍,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