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垂,星火阁的油灯次第亮起,却在三更时分齐齐暗了下去。
“师兄!”阿武的惊喝刺破死寂,演武场的青石板突然渗出墨汁般的黑水,那些白日里教孩子们刻的“记”字木板浮在水面,字迹竟扭曲成了一张张哭嚎的脸。翠儿端着的药碗摔在地上,碎片里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个面皮溃烂的妇人,正咧着嘴笑:“囡囡饿了,来,娘喂你喝粥。”
小石头的手腕被水里冒出的手抓住,那些手戴着他娘留下的银镯子,指甲缝里全是泥——那是去年山洪暴发时,他娘为了捞他被卷走时戴的。“石头,跟娘走,水里暖和。”阴恻恻的声音裹着水汽钻进耳朵,他刻字的刻刀“当啷”落地,水面突然浮起密密麻麻的“归”字,每个字都在淌血。
陈耀的锈铁剑突然变得滚烫,剑身上浮现出老木的脸,嘴唇翕动着:“快砍断那棵老槐树!虚界把魂魄炼在树根里了!”他挥剑冲向后院,却在半路撞见囡囡,小姑娘举着野雏菊站在雾里,辫子直挺挺地竖着,眼睛是两个黑洞:“陈叔叔,翠儿姐姐说,把花埋在土里,就能长出好多好多娘呢。”
阿武拽着小石头往后退,梅花剑劈出的剑气竟被黑水弹了回来,断指的左手突然剧痛——当年黑风寨的刀疤脸从水里站起,手里攥着根血淋淋的手指:“小杂种,当年没砍干净你的手?”他下意识将小石头护在身后,却见师弟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手里攥着块碎木板,上面刻着“归”字,笔尖正往自己心口戳。
“它在偷你们的念想!”陈耀的吼声震得雾气翻涌,锈铁剑突然迸出星火,照亮了老槐树的根须——那些盘虬卧龙的根须上,缠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有小石头的娘,有囡囡早逝的娘,还有阿武死去的师父。最粗的那根根须上,缠着个穿着星火阁旧衣的身影,竟是十年前战死的大师兄。
“耀儿,你看我找着什么了?”大师兄的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阳光,手里举着块令牌,“师父说,只要把这守阁令牌埋进土里,虚界就再也不敢来了。”那令牌闪着温润的光,正是陈耀找了十年的信物。
翠儿突然尖叫,她怀里的囡囡变成了团灰雾,正往她嘴里钻。阿武的梅花剑不知何时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断指的左手抖得厉害。小石头已经把刻刀戳进了心口,血珠滴在“归”字上,那字突然活了过来,顺着血痕往他喉咙里爬。
陈耀的手背上“守”字突然炸裂出金光,他突然想起老木最后那句话——“它会变成你们最信的人”。锈铁剑横扫,不是砍向大师兄,而是劈向那棵老槐树!
“不!”虚界的嘶吼震得地动山摇,老槐树的根须突然疯狂扭动,那些人影发出凄厉的哭嚎。陈耀的剑穿过大师兄的虚影,在树根上劈开道裂缝,裂缝里涌出的不是黑水,而是无数细碎的光点——那是被吞噬的魂魄,正顺着剑身上的星火往天上飘。
阿武脖子上的剑“当啷”落地,他看着自己的断指,突然明白那不是缺陷,是护着师弟时留下的勋章。小石头心口的刻刀停住,血珠里的“归”字渐渐淡去,他想起娘说过,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记念。翠儿猛地咬住嘴唇,把灰雾往地上按,她突然想起囡囡说野雏菊能驱虫,便抓起灶边的柴火,竟真的点燃了那团雾。
天快亮时,老槐树的根须全化作了飞灰。陈耀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发现演武场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新刻的字——“活”。
阿武正给孩子们重新教“守势”,这次他先摸了摸每个孩子的头;小石头在木板上刻“记”字,刻完总会对着阳光笑一笑;翠儿给囡囡编辫子,故意编得歪歪扭扭,惹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陈耀的锈铁剑上,星火还在明明灭灭。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老木说的,虚界总会再来。但当他看到阿武断指上的薄茧,小石头指甲缝里的木屑,翠儿围裙上的粥渍,突然觉得,这些带着烟火气的疤痕,本就是最锋利的剑。
风穿过断壁时,带了点桂花的甜香。囡囡举着野雏菊跑过来,辫子上别着朵新摘的花:“陈叔叔,翠儿姐姐说,等花开满院子,虚界就再也不敢来了。”
陈耀望着远山,晨雾里似乎真有黑影在动。他抬手按住手背上的“守”字,那里的温度,正顺着血脉往心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