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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国立医院外,细雪纷飞。

墨鹤站在病房门口,手指微微发颤。中岛翔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祖父一直在等你。”

推开门,病床上的老人瘦削苍白,插着氧气管,但眼神依然清明。他缓缓转过头,在看到墨鹤的瞬间,浑浊的双眼骤然亮起。

“千鹤……”老人声音嘶哑,伸出枯瘦的手。

墨鹤走上前,握住那只颤抖的手。

“我是她的儿子。”

老人凝视着他的脸,许久,泪水滑落:“你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窗外雪落无声。

老人断断续续讲述着往事,1945年战败后,中岛家族以为千鹤的孩子已死,直到多年后才得知她在中国生下的孩子还活着。他们曾试图寻找,但两岸隔绝,最终放弃。

“我们……对不起她。”老人哽咽,“也对不起你。”

墨鹤沉默地听着,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

老人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枚旧怀表,递给他:“这是千鹤……离家时带的……”

怀表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千鹤站在樱花树下,笑容恬静。

家族会议上,中岛家的律师摊开文件:“按照祖父的遗嘱,墨鹤先生将继承中岛制药5%的股份,价值约20亿日元。”

满座哗然。几位叔伯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国亲戚”。

墨鹤站起身,声音平静:“感谢厚爱,但我不能接受。”

中岛翔太急道:“这是祖父的心愿!”

“我的心愿是回中国。”墨鹤将怀表放在桌上,“这个,足够了。”

临行前夜,中岛翔太在居酒屋为他送行。

“为什么拒绝?”翔太不解,“那些钱能让你和家人过得更好。”

墨鹤抿了口清酒,望向窗外的东京塔:“我妻子是小学老师,儿子是北大高材生。”他笑了笑,“我们确实不富裕,但没人会指着他们说,看,那是汉奸的家人。”

翔太握杯的手一僵。

“小时候同学骂我日本杂种,我回家问父亲……”墨鹤喉结滚动,“他抽了一夜的烟,什么都没说。”

雪又下了起来,簌簌落在窗棂上。

成田机场的告别厅里,中岛家族众人神色复杂。

“您终究不肯认祖归宗吗?”一位叔父沉声问。

墨鹤拎起行李,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我的根已经扎在中国的土壤里。”他顿了顿,“但中岛千鹤永远是我母亲,我不会忘记。”

翔太红着眼眶拥抱他:“随时欢迎回来。”

“保重。”

飞机穿越云层时,墨鹤摩挲着怀表里的照片。空姐递来入境申报单,他熟练地写下“民族:汉”。

舷窗外,朝阳正染红东海。

有些选择不是为了割裂过去,而是为了守护现在。

数日后。

周彩月站在柜台后,指尖拨弄着算盘珠子,眼睛却不住地往门口瞟。

“彩月,这批肥皂的库存对不上啊。”同事王大姐推了推她。

“啊?哦……”她慌忙低头翻账本,耳根却悄悄红了。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咚作响。梁栋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走进来,腋下夹着几本书,头发微微凌乱,像是刚熬夜写完稿子。

“同志,买包大前门。”他掏出皱巴巴的钞票,眼睛却看着彩月笑。

彩月低头拿烟,手指微微发抖。

王大姐眯起眼:“这小伙子最近常来啊?”

晚饭时,墨辰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什么?你喜欢梁栋?”

彩月攥着衣角:“爸,他文章写得可好了,省报都刊登过……”

“文章能当饭吃?”墨辰额头青筋暴起,“他一个月工资够买几条烟?你可是堂堂供销社主任!”

厨房里,彩月母亲叹了口气,把炒青菜端上桌:“先吃饭吧。”

墨辰猛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找梁栋,他凭什么……”

“坐下。”

一直沉默的墨寒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餐厅瞬间安静。

夜深了,夏婉在阳台上给老伴披了件外套。

“听说梁栋是玉茹的儿子,一直没娶亲。”她轻声说。

墨寒望着远处的路灯:“那孩子……长得像他娘年轻时候。”

月光下,夏婉看见丈夫眼底的愧疚。她握住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时代不同了。”

第二天早饭时,墨寒破天荒地给彩月夹了个荷包蛋。

“爷爷年轻时候,”他慢条斯理地说,“还差点被你曾外公拿枪崩了。”

彩月瞪大眼睛。

夏婉笑着补充:“就因为他是个穷当兵的,配不上我。”

墨辰皱眉:“爸,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墨寒抬眼,“就因为你当了个小领导,闺女连喜欢谁都要管?”

“可他和我是平辈,比彩月大十几岁,他们根本不相配嘛!”墨辰急了。

“感情的事说不清楚,”墨寒说,“现在讲究自由恋爱,你就随他们去吧!”

彩月突然哭了出来。

纺织厂家属院门口,梁栋蹲在自行车旁等人。他见到彩月出来,慌忙起身,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

“给,《人民文学》录用通知。”他眼睛亮晶晶的,“下个月起,我负责的专栏稿费翻倍。”

彩月接过信封,突然发现他右手缠着纱布:“手怎么了?”

“通宵改稿,烟头烫的。”他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彩月,我知道现在配不上你,但我会……”

“傻子。”彩月把通知单按在他胸口,“我爷爷说,周末带你去钓鱼。”

梁栋愣在原地,秋风卷着落叶从他们中间穿过。

周日清晨,墨寒在湖边甩竿时,故意把装鱼饵的桶踢翻。

“帮忙捡一下。”

梁栋手忙脚乱去抓四处乱蹦的蚯蚓,眼镜都歪了。

彩月要帮忙,被夏婉拉住:“让你爷爷看看,这人经不经得起折腾。”

远处,墨辰黑着脸坐在马扎上,却看见父亲把珍藏的鱼竿递给了梁栋。

晨雾未散,湖面泛着细碎的金光。

梁栋笨拙地握着鱼竿,额头上沁出细汗。

墨寒坐在一旁,眯着眼看浮标,半晌才开口:

“写文章的人,手要稳。”

梁栋连忙点头,手腕绷得更紧。

墨寒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在他肘关节处轻轻一托:“放松。”

梁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肩膀微微下沉。浮标在水面轻轻一颤,墨寒低喝:“起竿!”

鱼线破水而出,一尾银鳞鲫鱼在半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

彩月在不远处拍手笑:“爷爷,您这是把看家本事都教他啦?”

墨寒哼了一声,却把鱼竿塞进梁栋手里:“拿着吧,老伙计跟了我三十年。”

梁栋捧着鱼竿,喉结滚动:“谢谢……爷爷。”

墨寒没应声,只是背着手往堤岸上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盖住了身后年轻人泛红的眼眶。

梁栋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那根珍贵的鱼竿。

彩月走在他身边,手指悄悄勾住他的衣角。

“我妈那边……”他声音发涩,“可能得缓缓再说。”

彩月歪头看他:“怎么,后悔啦?”

“不是!”梁栋急得差点摔了鱼竿,“我是怕……我妈她……”

他想说“怕我妈想起旧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有些伤痕,连岁月都抹不平。

纺织厂家属院的筒子楼里,石玉茹正在糊火柴盒。这是街道照顾她的零活,糊一千个能挣八毛钱。

“妈!”梁栋冲进门,差点撞翻桌上的浆糊盆,“我要结婚了!”

石玉茹手一抖,火柴盒捏变了形:“又瞎说什么?上回刘婶介绍的女工,你不是嫌人家……”

“是周彩月!”梁栋蹲下来,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她是周墨辰的女儿!”

哐当一声,浆糊盆翻倒在地,黏稠的液体缓缓漫过水泥地缝。石玉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皱纹密布的脸颊剧烈抽搐着。

夜半,梁栋起夜时,看见母亲房间亮着灯。

门缝里传来压抑的啜泣。他推开门,看见石玉茹坐在床头,膝上摊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张泛黄的《革命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姑娘扎着麻花辫,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

“妈……”

石玉茹慌忙擦脸,却把皱纹里的泪水越擦越多:“栋啊……她家……真同意?”

梁栋跪下来,把脸贴在母亲膝头:“她的爷爷今天教我钓鱼,还把鱼竿送我了。”

石玉茹的手指穿过儿子早生的白发,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那天——她冲进矿区家属院,墨寒正在院子里教墨辰练字。

原来因果,早就埋下了。

第二天清晨,石玉茹翻出压在箱底的存折。

“两千三百六十八块四毛。”她颤抖着数了三遍,又翻出个红布包,“加上这对手镯,是你外婆留给我的……”

梁栋按住母亲的手:“彩月家不要彩礼。”

“胡说!”石玉茹突然激动起来,“咱再穷也不能让人看轻了!”

她蹒跚着走到五斗柜前,从最底层抽出一本旧相册。扉页里夹着张汇款单,收款人写着“石玉茹”,汇款人却是空白。

“这些年……他偷偷寄的钱,我一分没动。”她轻轻抚过那些发黄的单据,“现在给你娶媳妇,正好。”

梁栋这才发现,每张单据背面都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孩子学费”。

婚礼那天,石玉茹穿了件崭新的藏蓝的确良外套。她站在酒店门口,死活不敢进去。

“亲家母!”夏婉亲自迎出来,挽住她僵硬的手臂,“彩月一直念叨要给您敬茶呢。”

宴会厅里,墨寒正给梁栋整理领带。新人敬酒到主桌时,石玉茹的茶杯抖得厉害,茶水洒在红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

“玉茹。”墨寒突然举起酒杯,“孩子们比我们强。”

就这一句话,石玉茹的泪砸进了茶水里。

她仰头饮尽,苦的不知是茶还是人生。

台上,彩月悄悄掐梁栋的手心:“你妈哭什么呀?”

梁栋望向角落里那桌,墨辰正黑着脸被墨云灌酒,夏婉给石玉茹夹了块松子鱼。而他的母亲,终于挺直了佝偻半生的背。

“她高兴。”梁栋吻了吻新娘的鬓角,“我们都会比上一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