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分局那充斥着消毒水与淤泥余味的插曲很快翻页。
对于周天三人而言,那不过是回家路上清理的一点杂音。
五菱宏光老旧的空调嗡嗡吹着,打包烤鸭和鸭架汤的香气顽强地抵抗着车厢里残留的泥腥味。
南宫雪开着车,嘴上还在兴奋地复刻当时的漂移神技动作(虽然车屁股只是小幅度地扭了扭),温澜抱着尚有余温的餐盒,还在后怕中夹杂着对苏颜那“力学分析”的哭笑不得。
周天窝在副驾,啃着半凉不热的鸭脖子,闭目养神,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乾坤袋”里那张作为底衬用的、印着粗劣“和气生财”字样的废旧黄纸符纸边角料。
但有人显然不愿意翻篇。
市中心某座耸入云端的高档公寓顶层。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城市的喧嚣。
空气里飘荡着昂贵的沉香气息,却压不住一丝压抑的硝烟味。
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倒映着王海山那张保养得宜却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穿着丝绸睡衣,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指节泛白,目光锐利如鹰隼般锁在站在客厅中央、头缠绷带、手臂挂着夹板、一脸不服又心虚的王少杰身上。
“泥潭?!几十个人?!”
王海山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寂静的空气里,“王少杰!我花几百万让你去国外学管理,你就给我学成了人体泥塑?!
拿着老子的钱出去买凶?
还被人家当垃圾一样扔进泥巴坑里?!
“爸!是那小子先动的手!”
王少杰梗着脖子,试图争辩,被纱布包得只露出一只的眼睛里还有残余的怨毒,“还有那些女的!那两个小娘们下手狠毒!坤哥他们都……”
“坤哥?!”
王海山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哐当”一声狠狠砸在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地板上!
烟灰缸质量过硬,竟没碎,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这一砸,砸没了王少杰最后的狡辩勇气,也砸碎了王海山最后一点耐心。
“混账东西!”
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丧坤现在人在看守所!龙蛇帮的那位下午就打电话给我撇清了所有关系!
你知道这趟浑水赔进去老子多少人情?!
你他妈差点把老子的脸和你那两颗眼珠子一块陷进那个见鬼的泥潭里!”
王少杰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不再敢言语。
他能感受到父亲这一次是真动了雷霆之怒。
王海山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
多年商场摸爬滚打让他明白,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惹上麻烦的人,更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惹上了什么。
儿子说的那些“妖术”“地面自己烂了”听起来荒谬,但丧坤那帮人持械被团灭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警惕。
“那个开车的女的什么来路?”他转向旁边站着的心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神情精干的中年男人,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
“老板,”眼镜男打开手中的平板,调出资料,语速平缓,“南宫雪,21岁,记录上是青州大学体育学院武术特长生,新生。
履历非常……干净。
没案底,没前科。
家庭关系那一栏写的是‘孤女’。其他信息非常模糊,唯一联系地址是城西郊区一个已经拆迁了五年的城中村。
就像……
“就像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王海山冷冷接道,“那个冰雕一样的女的呢?”
“苏颜,”眼镜男迅速滑动页面,“青州大学生物科学学院,特优生,主攻材料学方向,性格孤僻,不善交际。
家在南方一个县级市,父母都是普通教师,背景清白。
她在校期间除了一头扎进实验室,没有任何特殊表现。
这次警察那边问询,她的笔录通篇都是描述王少先生闯入包间的动能轨迹、手臂关节活动角度极限和后续落地冲击力对餐具造成的结构性破坏分析……” 眼镜男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王海山:“……” 他揉着眉心,感觉有点头疼。
“那个开五菱的男的?叫周天?”
“周天,”眼镜男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青州大学考古系,大三。
所有记录都表明他极其普通。
成绩中游,不突出不拖后腿;无社团活动,没加入任何学生会组织;日常轨迹基本就是课堂、图书馆、校门外小吃街那几家固定馆子、还有就是……”他顿了顿,“城西‘帝景别苑’c区07栋别墅。
登记信息显示他似乎是租赁住户。
“帝景别苑?!”王海山瞳孔微微一缩,那地方可不是普通学生能住得起的!
虽然是租的……“查承租人记录!资金流水!查清楚谁给他付的房租!还有那辆破面包车!来历!”
眼镜男额头渗出细汗:“查了,老板。
帝景物业记录显示,租金一直以无法追踪来源的现金方式,由一位叫‘温澜’的女士定期缴纳,备注是业主代理人。
温澜,29岁,无特殊背景,履历空白期很长,之前的工作记录……似乎是某个倒闭多年的KtV后勤人员?至于那辆五菱宏光……”
他调出车辆档案,“车辆登记在一个叫‘刘大柱’的名下,刘大柱是个专门收购报废车辆的贩子,根据走访,他前年喝醉酒,把一堆报废车资料弄丢了,还被人冒用过身份…车管所那边记录混乱得很。
更离奇的是,根据我们调取的城市交通监控画面比对,这辆车在过往多次出现在不同场所的时间节点上,行驶路线与监控记录……存在无法解释的短暂缺失或异常覆盖。”
眼镜男汇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带着一丝迷茫:“所有查探的结果都指向……没有结果。
这几个人明面上的记录极其干净,甚至干净得有些刻意,深入下去就如同泥牛入海,全是模糊不清的死角和无法证实的巧合。”
客厅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只有沉香袅袅盘旋。
王少杰在一旁听着,那些“武术特长生”“材料学分析”“废弃车辆记录混乱”“监控覆盖”的词汇钻进耳朵,再联想到巷子里那个噩梦般的粘稠地狱和周天在警局门口那声低低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种寒毛倒竖的悚然感瞬间沿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感觉喉咙有点发干。
王海山的脸色也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他纵横商场几十年,信奉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金钱、权势、人情脉络。
调查结果看似正常无比,却处处透着一种滑不溜手的诡异和深不见底的不安。
这绝不是能用“普通学生打架斗殴运气好碰巧遇到地质事故”能糊弄过去的!
丧坤团伙可是栽了!
“爸…”王少杰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小子……在警局门口走的时候,好像……好像在说什么……‘咒语’……”
“咒语?”王海山猛地扭头看向儿子,眼神凌厉,“什么咒语?!”
“就…就听不太清…好像念叨什么‘乙木生根…当花肥…什么令’的…”王少杰努力回忆着周天那平静眼神下飘出的零星字眼,越回忆越觉得心底发凉。
王海山心头剧震。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商人的警惕和疑心,那么“咒语”二字,配合这处处透着诡异力量感的“泥潭”事件,瞬间将一种更荒谬也更冰冷的不确定性砸在了他眼前。
“少杰,”王海山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听着,伤养好之前,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哪儿也不许去!特别是…离那几个‘普通人’远点!”他加重了“普通人”三个字,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警告。
王少杰下意识地点点头,他现在巴不得离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周天十万八千里远。
王海山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沉默良久。
最终,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私密的号码,脸上重新堆起一丝带着些许紧绷的温和笑意,声音也切换到了滴水不漏的商人模式:
“喂?张老哥?是我,海山啊!哎,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惭愧惭愧,确实是有点难为情的事儿想跟您汇报下…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城西那边跟几个同学起了点小误会……哎,对对对,就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的,他年纪小被几个……嗯,‘不太懂事’的同学给欺负了,还受了点小伤…我是无地自容啊!
还得劳烦您帮我跟城西分局的李局递个话,该批评教育的我一定严肃批评!
主要是孩子吓着了……好好好!
改天我做东,带那不成器的东西去给张少赔罪!好好,多谢老哥了!再见!”
电话挂断。
王海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有眼神深不见底,低语如同窗外吹过的风,冰冷又带着一丝无法掌控的焦躁:
“干干净净……干净得…反倒不像是人了……”
帝景别墅书房里。
窗外夜色正浓,灵气在星月微辉下流转。
周天站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张品质上乘的玉版宣纸。
他指尖悬空,一丝凝练如汞的银白色灵力萦绕不去。
他闭目片刻,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窗外,庭院里一棵刚移植过来的小叶紫檀树苗正迎风舒展着嫩芽,生机勃勃。
周天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乙木生根引藤符?当花肥…这创意似乎值得一试…”
他屏息凝神,指落笔飞,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缓而清晰: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皓凶……藤蔓缠绕缚妖邪……急急如律令!”
笔尖落下最后一笔!一点蓬勃盎然的灵光在符纸上流转而过,随即内敛。
没有地动山摇,唯有窗外那棵小树苗的嫩芽,在无人察觉的晚风中,悄然又舒展开了一点点叶脉。
周天将符纸折好,随手塞进了书柜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陶罐里,里面已经有几张同样内敛光泽的符纸,像是在等待土壤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