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缓缓沉降,弥漫在狭窄通道里,呛得王铁柱抱着祖师爷箱子直咳嗽,脸上糊满灰土混着眼泪的泥印子。
地上被砸落的碎石块遍布,棱角狰狞如兽牙。
秤砣扶着膝盖呼哧喘气,他那条被碎石割开几道血口的工装裤子贴在腿上,血水混着汗浸湿布料。
老刀靠着岩壁,正用一块沾湿的布条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两柄寒光森森的军刺,刃口沾着新鲜的、半凝固的浑浊污渍。
南宫雪半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强光手电筒,光束聚焦在面前一张摊开的防潮地图上。
地图表面已蒙了一层薄灰,边角磨损严重。
她伸出冻得发白的指节,用油性马克笔在上面划出一道新的、带着点扭曲的红色箭头,连接到刚刚标出的岔路口位置。
旁边空白处潦草地写着几串经纬度数字(明显是强子设备定位的),像鬼画符。
“强子测绘的深度显示,”南宫雪的声音低沉嘶哑,透着浓重的疲惫,在寂静的通道里却异常清晰,“我们现在在标点h9下方七十米左右,斜向切入角度23度。
按图显示,前方……
她手中光束偏移,照亮岔路前方的深幽,“至少还有三处类似的回廊折点,结构复杂,预计深度再下探百米。”
她抬起头,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疲惫不堪的脸:“刚才那波动静太大,短时间内没有怪物追来是侥幸。
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主墓室,摸清核心区域环境。
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完,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周天背靠着一块冰冷的棱柱钟乳石坐着,破夹克早被他脱了垫在屁股底下防止凉气渗进来。
里头的蓝秋衣刮破了好几处,混着灰土的汗渍晕染成灰蓝的斑驳。
他胸口贴了块王铁柱翻出来的不知名草药膏,冰凉刺鼻味直冲脑门。
脸色依旧灰败,但好歹眼神还算清明。
听着南宫雪的部署,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不是符纸,而是那块当镜子用的破搪瓷碗底,边缘还残留着几滴半干的、暗褐色老陈醋印子。
他用手指刮了点混着钟乳石碎屑的灰尘抹在碗底,目光涣散地在通道顶那些嶙峋交错的石影里逡巡,手指在碗底的尘土印痕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休整片刻。
一行人沉默地踏入新的岔路。
这段路更显古旧,人工开凿的痕迹退居次位,更多的是一层层粗粝原始、仿佛凝固巨浪的风化岩层。
头顶不再是天然窟顶,而是巨大的、人工垒砌的方砖穹窿,青灰色砖块严丝合缝,砌法古拙,每块砖体上都浅浅地浮雕着一种盘旋的几何云纹(周天瞥了一眼,认出是汉式勾连云雷纹的变种)。
穹窿两边每隔一段便有粗大的石柱擎天顶住柱子顶端深深嵌入穹顶交接处,粗粝的石柱身上也覆盖着厚厚的、潮湿滑腻的青苔地衣。
空气闷得惊人,带着一种万年未曾流动的、混合着腐殖土和某种矿物质析出物的陈腐气味,吸一口肺部都微微刺痛。
通道比之前宽敞不少,但构造极其诡异!每隔几十米,看似前行的主路便会毫无征兆地折向,连接到一个近乎一模一样的拱门!
门楣上雕着同样的云雷纹!
门后是一条条逼仄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短支廊道!
这些支廊道如同迷宫的回肠纠结环绕,有的通向黑暗尽头,有的仅延伸几米便被倒塌的石块或者结满滑腻苔藓的巨大石壁死死堵死!
转几圈就又看到下一个几乎相同形制的拱门和回廊!
他们如同撞入了被巨物踩烂的蜂巢!
每一个拱门入口都似曾相识!
每一条岔道都藏着死路!
光线越来越暗,通道四壁湿冷的青苔气混杂着难以名状的沉寂感如同冰冷蛛网缠裹全身。
“妈的!又是这鬼门!走了三遍了!”
秤砣第四次停在一个几乎刻着同样云纹的拱门前,额头青筋乱跳,压着声音骂了一句,狠狠一脚踢开脚边一块碍事的小石子。
他肩膀上扛着的那捆登山绳摩擦石壁,发出刺耳的嘶啦声。
长时间的憋屈行进和高度紧张,让这个壮汉的烦躁快顶到嗓子眼。
老刀始终沉默地走在最前探路,手电光柱在湿漉漉的石壁和脚下布满粘滑苔藓的坑洼地面间冷静移动,扫过一根根湿淋淋的石柱和那些死气沉沉的拱门。
他的脚步节奏没有一丝紊乱,但每一次进入岔道前那片刻的凝滞和更加锐利的目光扫视,显示着连他也被这重复的景致迷惑了方向感。
“强子的扫描图在回旋迷宫区失效率85%。”
南宫雪声音依旧清冷,但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她在随身携带的防水小本上用油性笔飞速做着标记,眼神飞速地在周边环境和她那越来越混乱的手绘草图上移动、对比,可那些柱子、拱门、青苔……太过相似!
连那些支道口塌方的形状都大同小异!
“柱距三丈一尺二寸……青苔厚度和位置……该死!”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细微的区别在疲劳和高度压力下,根本无法迅速形成有效判断。
王铁柱抱着沉甸甸的祖师爷箱子,缩在周天旁边,脸更白了,脚步有些踉跄,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每一次拐弯他都下意识抓紧箱子,嘴唇无声抖动着:“祖……祖师爷……保佑……”
就在又一次停在一个拱门岔口前,南宫雪举棋不定,强光光束在右侧一条稍宽的廊道(似乎通向更远处的幽暗)和左侧那条狭窄、布满粘稠青苔的死胡同间反复晃动时!
缩在队伍后面靠着墙根喘气、一直像个闷葫芦似的周天,猛地吸了一大口那浓得化不开的陈腐湿冷空气!
“哎——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佝偻着腰,满脸通红,像是要把肺给吐出来!
眼泪鼻涕又给咳出来了!
手里一直捏着的那个破搪瓷碗底没握稳,“当啷”一声掉在湿漉漉的石头地上,滚了两圈。
这声响在沉寂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头看他!秤砣更是烦躁地低吼:“大师!憋……!”
“柱子!东北!!”
周天根本没看秤砣,沙哑破音地尖嚎出来!
他指着王铁柱抱着祖师爷牌位箱的一只脚!
王铁柱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下意识抬起那只脚——鞋底沾满了厚厚一层滑腻的青苔印子!
周天咳嗽声都没停歇,他抬起一只同样沾满了这种墨绿滑腻青苔的、脏得看不出本色的鞋子!
猛地举高!
指着鞋底那层厚厚、湿滑恶心的墨绿色“泥浆”,在南宫雪扫过来的光束下清晰无比!
“看……咳咳……看这玩意儿!!”
光线下,那鞋底粘的青苔印痕极其厚重粘腻,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在这些青苔的薄厚分布边缘!
在右侧那条稍宽廊道的入口地面!
这种青苔的颜色更深、更厚、几乎黑绿!
如同吸饱了油的劣质地毯!黏糊糊仿佛要滴下水来!
反观其他岔道入口附近,包括他们刚刚一路走来的石板上,同样滑腻的青苔明显颜色稍浅,是普通的湿绿,厚度也薄得多!
更像是普通苔藓!
周天剧烈地喘着气,一只手指着那条青苔最厚、颜色最深、几乎粘稠成黑绿色沼泽的廊道入口地面,另一只手则指向拱门右侧角落里、几乎被众人忽视的一小段低矮石基残骸!
那残石基上附着薄薄一层湿绿苔痕,边缘却残留着一种极其细微、干燥发白的印记!
他声音因为激动和咳嗽而断断续续,在死寂的通道里却字字敲人心鼓:
“他奶奶的……咳咳……这……这鬼地方阴湿得……连苔藓都他妈……咳咳……分三六九等?!
右边的……青苔厚得能当鞋垫!这得是啥……啥‘阴聚湿沉’千年凶……凶位才能养出来的……老妖精?
……咳咳……左边……旁边那石基上的……都快干巴……死了!
这……这分明是……活路和死道的‘……苔藓名牌’啊!”
他缓了一口气,手指死死戳着左边那条看似死胡同、布满普通绿苔、旁边石基有干白印记的窄道,眼睛瞪得贼亮:
“走……走……左边那鸟不拉屎的!
谁……谁家正经埋大墓的……主神道……还给门口养…养万年腐水黑苔草当……景观植被?!!
这帮造墓的工匠穷得……连……咳咳……水泥都买不起吗?!
还是故意留条穷酸道儿……迷惑盗……盗墓的同行?!
傻叉才钻那黑绿沼泽!!往这边!这边看着干净!”
他这一通混着唾沫星子、毫无高人风度、反而带着浓浓市井匪气、但指向性异常清晰的“青苔风水论”吼出来!
整个通道都静了半秒!
南宫雪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手术刀!
闪电般精准聚焦到右边那条青苔厚黑的路入口,又猛地扫向左边窄巷石板上的“普通苔藓”和旁边石基残骸上那抹极其细微干燥发白边缘!
呼吸骤然一窒!
“东北偏三指!左!”
南宫雪的指令如同冰珠落地!清脆、果断!
她人已毫不犹豫地转身!
一步跨入左侧那条狭窄、布满滑腻湿绿青苔、被所有人下意识忽略的窄巷!
老刀的目光在那层干涸发白的石基痕迹和周天沾满泥垢的脸之间极快地停留了一瞬,二话不说,立刻跟上!
秤砣虽然满脑子“青苔名牌”还没转过来,但对雪姐的指令身体反应比脑子快,扛着绳子一个侧身就挤了进去!
王铁柱抱着箱子也赶紧连滚带爬跟上!
众人一头扎进这条狭窄逼仄、遍布滑苔的险道!侧身艰难前行几步,通道猛地一个几乎直角的锐折!
就在转角处!
南宫雪脚步猛然定住!强光手电光束向前方扫去!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笔直、宽阔、用打磨得极其平整光洁的巨大青条石铺就的神道甬道!
如同沉寂地下的巨型脊椎,一路直插进前方深邃无边的黑暗!
神道两边,不再是粗糙的石壁和碍事的破石柱,每隔一段距离,便矗立着一尊尊如同凝固守卫的巨大石人俑!
石俑面容在微光下模糊不清,但身形古拙,甲胄兵器依稀可辨,无声地排布于道路两旁,森然死寂!
而在甬道正前方,一个比之前所有拱门都更为恢弘、高大如同怪兽巨口的巨大门洞,在深邃的黑暗里若隐若现!
那门洞深处,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源于真正核心地宫的幽冥气息!
周天从狭窄的石缝里艰难地挤进来,扶着冰冷的石壁喘气,眯着眼看了看这壮观又诡异的景象,又瞟了一眼脚下这条刚刚被他们踩踏过的、布满滑腻绿苔的“捷径”入口。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从牙缝里吸着冷气嘀咕道:
“嘿……还真让俺蒙对了?……这……这条路是……是古墓小区的……垃圾清运专用道?”
他伸手摸了摸石壁角落那残留的干燥印记,“干净!清爽!物业绝对好评……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