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缝间漏过的、如刀刮骨的寒风总算被甩在了身后。
走过那段悬在无尽深渊之上的、摇摇欲坠的原木“奈何桥”,所有人背心都被冷汗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粘在冰冷的肌肤上,冻得人牙齿都有点打架。
前路依旧狭窄向下,但通道似乎不再是完全依托巨大的天然裂隙,岩壁两侧人工开凿打磨的痕迹越发明显,脚下的小路虽然还是碎石铺就,但明显平整了许多。
每隔一段还有嵌在岩壁缝隙里的简易木桩,挂着防爆灯,电力似乎由前方引来的粗电缆保障,光线稳定得多。
在通道一个相对平缓的转弯处,岩壁向内凹进去一块天然的平台,约莫半间屋子大小。
这里已经用钢骨架撑起了墨绿色的厚实军用帆布帐篷一角,钢架底部与地面连接的几个点还用特制的地脚螺栓和膨胀管死死砸进了岩石里。
帐篷被撑得紧巴巴,像山壁上的一个壁龛。
门口垂下一道厚厚的军绿色保温布帘子,缝隙里漏出橘黄色的温暖光线和……一股浓郁的、带着牛油辣椒和肉类炖煮香气的热风!
一掀开厚帘子,温暖得近乎燥热的空气混杂着诱人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
周天感觉自己冻得发麻的脸皮瞬间被这暖意舔了一下,舒服得他差点哼出声。
里面空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盏高亮度的可充电野营灯挂在顶梁上,照得小小空间纤毫毕露。
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防潮保温铝箔垫,上面又压了一块深灰色的军用防寒毯。
毯子中央,支棱着一个便携式高压燃气小炉头,炉头上面正坐着一个特制的大号金属饭盒——或者说,特制的双格自热锅!
咕噜咕噜!两边格子里都在沸腾翻滚着浓稠的汤汁!
一边是铺满了厚厚红油的麻辣牛油底料,暗红色的辣椒花椒在滚烫的油脂里翻滚沉浮,辛辣霸道的气味直冲脑门;
另一边则是乳白色的猪骨浓汤底,浮着碧绿的葱花和炖得奶白的肉丸子,汤面上还铺着几大片诱人的肥牛肉卷!
旁边几个拆开的锡箔袋子里堆满了各种配菜:脱水蔬菜包、冻干菌菇片、宽粉、脆笋……甚至还有午餐肉罐头切成的厚片和小小的鹌鹑蛋!
秤砣把肩上扛的大捆绳子往角落一扔,吸溜着鼻子就凑了过去,盯着那翻滚的红汤和浮上来的肉丸子,眼睛都直了:“俺的亲姥姥!
雪姐!这啥神仙吃食?!比俺们村里流水席都阔气!”
老刀默不作声地放下自己的背包,开始检查燃气罐压力表和安全阀,动作一丝不苟。
王铁柱抱着祖师爷箱子,闻到这味儿,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脸上又有点窘迫,只敢找最边缘的防寒毯小心把箱子放下,然后眼巴巴看着那肉片。
南宫雪卸下自己的背包和装备,靠在帐篷一角冰冷的岩壁上,拿起一个保温壶倒出些热水擦脸驱寒。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疲惫在暖意熏烤下略显柔和。
“补充体力,也暖身子。”
她声音有些哑,指了指那口沸腾的锅,“高压燃料气化的,五分钟就好。
吃完休整半小时,规划下一段。”
秤砣已经毫不客气地拿起附带的不锈钢叉子(自带折叠那种),迫不及待地在红油格里捞起一个丸子就塞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直哈气:“香!够劲!”
他顺手打开了一包脱水蔬菜全倒进了白汤格,又开了一包午餐肉罐头,用战术小刀随意切成块,厚厚地压在白汤沸腾的中心。
“老刀!弄块大的给你!”
周天缩在帐篷门帘边的位置,离那火锅的暖源和香气略远。
他脱下破夹克,只穿那件脏兮兮的蓝秋衣,露着两条细瘦干巴的胳膊。
冻得发青的手指伸进夹克内袋摸索着,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红塑料袋,里面好像包着东西。
他慢吞吞地一层层打开塑料袋,露出一个……搪瓷碗底?
就是那种以前单位食堂或劳保用品的薄铁皮搪瓷碗,估计被摔掉过几大块漆,露着黑底,碗壁上还有“先进生产工作者”几个褪色的红字。
碗底倒是干净,映着野营灯的光,像个小镜子。
只见周天伸出冻僵还带着泥灰的手指,颤巍巍地在搪瓷碗底蹭了蹭(可能是为了“开光”?),然后又伸手进旁边角落一个装杂物的蛇皮袋里掏。
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只小塑料瓶——半瓶摇起来咣当响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老陈醋!(估计是老王头给的野猪腿解腻顺来的)。
他拧开醋瓶子,小心翼翼地倒了大概……小半碗底那么点?几滴?
深褐色的醋滴在搪瓷碗底那个小小的凹陷里。
接着,他又掏啊掏,摸出半根更细、用得更久的冻油条棍。
油条棍尖沾了点他刚蹭在碗边上的灰泥(也可能是刚蹭的鼻涕油灰混合物?),然后伸进那浅浅的醋坑里,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搅动、研磨!
老刀检查完了燃具,目光扫过周天的动作,眼神微动,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秤砣塞了满嘴牛肉卷,含糊不清地问:“大师……您这又……开坛做法呢?给俺们这顿火锅……开个光保佑不拉肚子?”
南宫雪的目光也落在了周天手上,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波澜。
周天眼皮都不抬一下,专注地盯着搪瓷碗底那不到一小勺的醋液和他那根脏兮兮的油条棍搅拌形成的细小漩涡。
“……非也非也……”他声音拉得老长,装模作样地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此地煞气盘踞千年,如蛇在穴,其气机勾连地脉,复杂难测……吾以此‘玄阴真水’,化‘巽风探灵’之阵盘……
搅动气机,一探此地……吉凶祸福……呃……主要是看看前面哪个岔路口能少吹点冷风!”他后面这句倒说得特别实在。
那根油条棍在醋坑里缓缓划动,留下细微的轨迹。
秤砣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大师讲究!
俺就知道您有门道!那咱前面……吉……还是……啥?”
王铁柱也紧张地看着碗底那点醋水。
周天眯着眼,神神叨叨地看了会儿碗底醋水划痕的变化,突然眉头舒展,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妥了!‘地脉顺畅,吉气隐现’!瞧这醋痕圆融流转,丝连不断……是大吉大利顺风路!
尤其是东南……”他油条棍指了个方向(那边正好有一阵凉风吹进来,野营灯光线都晃了晃),“……巽位风起,阳气升腾!
简直是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火锅肉)的兆头!走那边准没错!必有大收获!
秤砣立刻眉开眼笑:“听听!大吉!还得是大师!”
一直没说话的南宫雪,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放下擦脸的热毛巾,走到野营灯下,拿起那份摊开的防水地图。
她的手电光束稳定地打在其中一个标了复杂符号的岔路口上,声音清冷平静:
“按强子的三维扫描和穿行模拟,前路三个分岔。
左边通道岩壁呈断层结晶迹象,地质异常活跃,不稳定指数最高;
中间通道曲折最深,但走向相对平缓;
右边通道岩质最稳固,但测绘热感显示深处有强烈且规律的异常热流……按风险最优解,走右边通道绕开深层热源区,虽然远一点。
她顿了一下,目光从地图转向周天,那眼神清澈锐利:
“……和你测的东南向,正好相反。”
帐篷里瞬间安静。
火锅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红油香气白雾般弥漫。
秤砣嘴里叼着的半片肥牛卷停在了嘴角。
王铁柱看看师叔,又看看南宫雪,再看看那碗底一点点醋水。老刀无声地抬起头。
周天脸上的“大吉大利”笑容僵住了。
他低头看看搪瓷碗底那早已平息、就几滴陈醋、几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油棍划痕……
他喉咙里“呃”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再次露出“果然如此”的“睿智”笑容,油条棍“啪”地敲在碗边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啊!哎呀!对!对对对!雪丫头说得对!”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我这‘玄阴真水’刚刚咋有一小滴溅出去了呢!
原来是应在这个关节上!妙啊!实在是妙!
这巽风之气虽然吉,但吉中藏险!那阵风!就那阵风!”
他指着门帘缝漏风的方向,“那是‘引气入煞’之兆啊!你看它吹灯晃影,乱了此间清明!
说明那东南通道看似光明(省路),实则暗流汹涌!必然有诈!大凶!绝对是大凶!”
他摇头晃脑,语气斩钉截铁,瞬间把自己几秒钟前的“大吉”判词推翻,还说得有理有据(风确实吹灯了):
“……右边通道虽然绕远,但沉稳厚重(岩石稳固),热源异常?……
嗐!那不正是‘地火明夷,阴极阳生’吗?!懂不懂?!
这是火生土,土克水,水(煞)再厉也难犯!大吉大利!
就按雪丫头说的!走右边!准没错!我这醋阵错不了!
周天边说边用力点头,仿佛对自己的新解“惊为天人”,脸上满满全是“多亏及时察觉引气入煞”的“庆幸”和“赞许”南宫雪判断的“真挚”。
秤砣嘴里的肥牛卷彻底掉回锅里了,张着嘴,看看师叔,又看看雪姐,脑子不太够用了。
老刀默默地拿起勺子,给自己那格白汤里舀了一大勺蔬菜和豆腐块。
只有南宫雪,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看了周天几秒,又低头看了看地图上那个标注着复杂地质符号的右岔口。
昏黄的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就在这时!
“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脆冰被挤压的碎裂声,从帐篷外面某个未知方位的深处传来,异常清晰地钻进所有人耳朵里!紧接着,地面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非常真切!
众人身体瞬间绷紧!
秤砣手里的叉子都松开了!
老刀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南宫雪猛地抬头!
火锅还在咕嘟咕嘟翻滚着香浓的雾气,在这凝固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周天缩了缩脖子,看了看凝固的气氛,又望了望那锅翻腾的汤底,一脸“果然如此”的深沉,压低了声音,对着那锅还在冒泡的火锅努了努嘴:
“看看……看看……我说啥来着?‘引气入煞’了吧?
动静还不小!指定是被咱们这红烧牛肉味……给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