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工兵铲被周天攥得死紧,金属棱角硌得他虎口生疼,那股子地下带来的土腥和阴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门外,保安老王杀猪般的嚎叫和推土机轰油门声撕扯着神经;
门内,南宫雪那双雪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是毫无保留的信赖和一种近乎献祭的执拗。
周天喉头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腮帮子咬得格格响。
他狠狠一脚跺掉地板上还在冒烟的烟屁股,暴吼声响彻整个A01:
“干!!!”
这一嗓子吼出来,带着被催账单逼上绝路的疯狂,也带着点豁出去的荒唐。
吼完他就后悔了——盗墓?!那玩意儿能是老子干的?!
电视里爬出来那粽子一口獠牙比楼下刘太养的藏獒还凶!
可吼都吼了,南宫雪眼中瞬间爆发的光彩差点把他闪瞎。
那迷彩服中年汉子脸上也露出一丝松动的神情,微微颔首。
后头那两条野路子汉子更是精神一振,仿佛立马就要扛着野猪腿去把死人沟给踏平了。
周天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脊梁一股寒气“噌噌”往上窜。
妈的,海口夸出去了,真要钻死人地窟啊?!
他心里慌得像被一百个老王追着念欠费单,表面上还得绷着“镇煞高道”的面儿。
“那……那啥……”周天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线别打颤,用铲子头点了点南宫雪,“丫头,你跟你的人……先在客厅坐会儿,喝口热乎的!”
他把铲子往墙根“当啷”一靠,“柱子!把门口那冰坨子年货给这几位大哥搬进来!
温澜!赶紧的!厨房熬点姜茶!驱……驱驱风寒!”
他说完,看也不看众人表情,一个箭步就往自己那狗窝卧室冲,脚步带着一股慌不择路的踉跄。
门“咣当”一声关上,锁死。
留下客厅里一群人面面相觑。
南宫雪带来的三人倒也训练有素,真就在破沙发上规规矩矩坐下了,腰板笔直。
只是那眼神儿,还是像刀子一样扫视着屋里角角落落,尤其是暖气片后面那堆泛着硫磺味的蛇皮袋子。
温澜还在懵圈状态,满脑子都是金疙瘩银锭子、死人窟窿、周天镇邪,机械地往厨房挪步子。
王铁柱则一脸崇拜加懵懂:“俺的亲娘!师叔真要去挖坟?
那……那俺也得准备点啥吧?”他挠着后脑勺,目光落在墙角那把看着就凶的工兵铲上。
房间里。
周天背靠着冰冷硌人的卧室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咚咚咚擂鼓一样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冷汗“唰”就湿透了那件脏兮兮的蓝秋衣。
“娘的!老子要死!”
他低声哀嚎一声,手脚并用扑向床头那堆垃圾山似的杂物堆!
那上面堆满了破符纸、空墨水瓶、拆剩的朱砂粉包装袋、还有半截啃过的硬邦邦花卷!
“符!符!保命的符!”
他嘴里念念叨叨,像犯了癔症,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在杂物堆里疯狂刨!
指甲盖抠进满是铅笔屑和橡皮碎的缝隙里。
“遁地符!打洞跑路用的!驱邪符!专治老粽子!安魂符!
万一碰上大合唱还能压一压……还有啥?止血符?生肌符?对对对!
断胳膊断腿儿也好使!
床上瞬间被他刨成了泥石流现场。
他从一个卷着的破凉席缝里,硬抠出一沓皱巴巴、泛黄还沾着油点子的劣质符纸(估计是超市打折买卫生纸附赠的)。
墨没了?只剩个干涸的墨水瓶底儿?操!
情急之下,他一眼瞥见了桌角那个装着半瓶劣质深红水彩的塑料瓶!
那是上回王铁柱修暖气漏水,他顺手画警示圈剩下的!
朱砂色是没指望了,水彩红凑合用!
又撅着腚在床底下扒拉半天,摸出一个豁了口的破碗底,里面赫然是搓澡堂香炉里顺来的陈年香灰!
他记得这玩意儿也能压惊!
没毛笔?要啥毛笔!周天抄起那根还剩小半截的冻油条棍,薅下油乎乎那头,露出点硬茬。
沾水彩!碗底刮点香灰!黄符纸摊在满是裂纹的破桌板上!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
周天嘴唇哆嗦着念念有词,眼睛瞪得滚圆,捏着油条棍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晚期患者!
“嗤啦——!”第一笔下去,水彩红歪歪扭扭拉出条粗壮的红蚯蚓!香灰被抖上去像撒胡椒粉。
“不行!抖成这样能有个屁威力!”
他急眼了,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索性“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星子!左右开弓!
左手猛拍自己脑门:“灵台清!急急如律令!”
右手狠拍自个儿右手手腕:“丹田定!凶煞退散!”(啪啪!那动静跟打贼似的)
几下“自残”法印拍下去,脑袋嗡嗡直响,手腕火辣辣的疼,效果立竿见影——手不抖了?不对,是疼麻了!
他龇牙咧嘴,抄起油条棍,再次凝神!这一次笔走龙蛇(如果泥鳅钻沙也算龙蛇的话),刷刷点点!狂乱的线条在黄纸上飞蹿!
水彩红混着唾沫和香灰,晕染出一片片鬼画符!
“保命!刀枪不入!铁骨钢筋!金刚不坏……王八符!呸呸!金钟罩符!”他连蒙带编!
“遁地!土行孙显灵!穿山甲附体!钻地鼠神功……无敌穿墙遁地符!”
“驱邪!妖魔鬼怪速速退!山精野怪莫近身!急急急……超度三界无敌驱邪符!”
一张!两张!三张!……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桌上很快铺满了一张张红彤彤、皱巴巴、线条狂放如醉酒大师作品的“神符”!烟灰缸被碰倒,烟灰撒了一身也不顾。
嘴里嘀嘀咕咕就没停过,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加手指头油印!
“咣咣咣!”客厅方向又传来老王震天的砸门兼哭嚎:“开——门——啊——!真推啦——!”
周天浑身一激灵!最后的镇定绷断了!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一桌子新鲜出炉、还冒着唾沫水彩混合气的各种“神符”,也顾不上分门别类了,一股脑塞进他那油渍麻花的破夹克口袋里。
口袋瞬间鼓起,沉甸甸,像揣了半块板砖!
符纸粗糙的边角硌着肋骨,散发出浓烈的汗臭、水彩香精、香灰粉尘和油烟混合的复杂气味。
深呼吸!周天猛地拉开卧室门!
客厅里,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周大师面容肃穆(实则是被吓得面部肌肉僵硬),腰板挺得笔直(其实是紧张的肌肉绷死),一步踏出!带着破釜沉舟的“高手”气度(主要是口袋里的符给硌的)!
破夹克鼓鼓囊囊,后腰处明显能看到几张黄纸棱角,上面狂放的朱红符文(水彩)若隐若现。
一股浓郁奇特的混合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霸道地压过了玄关野猪腿和冻橘子的原始气息。
“雪丫头!”周天一声断喝,努力让嗓音不颤,指关节“哒”的一声敲在门框上。
“时候不早!准备家伙!即刻出发!!”
他目光如电(其实是眼白上血丝有点多),扫过那三个站起来的汉子,最后落在那把靠在墙根、寒光幽幽的工兵铲上:“生死有命!富贵在煞!挖他娘的!”
南宫雪那双冰雪般的眼睛,从他卧室门打开就没离开过他身上。
看着他故作镇定实则僵硬的表情,看着他破夹克下不自然鼓囊的形状,闻着空气中那股扑面而来的、仿佛“符箓版”的垃圾分解味……
她那两道英气的眉毛,从看到他从卧室里出来、身上那股复杂气味开始,就慢慢挑了起来。
越挑越高。
那眼神里“坚信不疑”的虔诚光芒,像被冰水浇了一头,瞬间凝滞,然后碎成了八瓣儿满满的、完全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幻灭?
这“周天”还是那个为了给自己看病,连军队深渊级别的任务,都不带眨眼的周天吗???
南宫雪感觉自己认知里那座岿然不动的“铁血丰碑”,在周天那件鼓囊的、散发着符水彩精味的破夹克下,咔嚓!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儿。
她那向来平静锐利的眼神头一次,直勾勾地泛起了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