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云顶湖墅”A01的院子像个烧砖窑。
王铁柱光着膀子,腱子肉油亮,操着冲击钻往新铺的草皮上“突突突”猛怼。
钻头跟地下的花岗岩叫板,火星子混着泥浆甩出去老远,滋在刘太家新换的进口遮阳伞上,烫出几个芝麻大的焦坑。
“周天!”围墙那头炸雷似的吼声,“你家钻头是属耗子的?打洞专钻我院子!
这伞!三千八!发票我还留着呢!
刘太扒着墙头,顶着一头烫坏了的羊毛卷发卷,手指头差点戳到王铁柱汗津津的脑门上。
王铁柱脖子一缩,钻头差点歪到排水沟里。
“婶…婶子!这不给祖师爷挪灶台嘛!灶火不对位,祖师爷不开锅啊!”
他指着旁边刚糊了一半的水泥墩子——那是周天新规划的厨房地基,上面用树枝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八卦图。
客厅门槛上,周天被吵醒了,破夹克从脸上扒拉下来,露出一双还没睡醒的迷糊眼。
“嚎啥?灶口对坎位,引湖气当劈柴!”
他摸出半根啃得坑洼的油条,沾着地上蹭的水泥粉,在物业刚发下来的《装修整改通知书》背面刷刷画了道曲线,“柱子!图纸在这儿!灶口歪一分,回头煮粥变熬炸药!”
“炸、炸药?!”王铁柱吓一哆嗦。
墙根草窠里,刚探头探脑来看情况的物业小张腿肚子都软了,对讲机捏得死紧:“温…温总监!
A01又要作妖!说挪灶头煮炸药呢!您快来啊!
正喊着,温澜的二手小奥拓一个急刹停在院门口。
车门一开,人还没下来,声音先带着哭腔飘进来:“周先生!柱子!停手!社区电话打爆了!
综合执法队带着推土机在路上了!
她手里挥舞着平板,上面贴着紧急通知红标。
龙玥那辆黑色大越野,像个铁棺材似的,悄没声顶到了温澜的车屁股后头。
车门“哐当”一声弹开,裹着一股冷库的凉气。
龙玥人没出来,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先伸出来,甩下几个军绿漆的铁皮桶,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咣咣”响。
“标定点!埋!” 驾驶位飘出来仨字,比铁桶掉地的声儿还硬。
桶身上印着红彤彤的警示符——特供工业速冻剂,旁边一行小字:蛟河冻肉厂专用。
王铁柱缩着脖子瞅那几个冰碴子直冒冷气的桶,小声嘟囔:“龙…龙姐!
这玩意儿比俺们冻猪肉的冰池子还凶!埋地里不得把蚯蚓都冻成冰棍儿?”
“废什么话!”周天趿拉着破胶鞋走过来,油汪汪的手指头往挖了一半、泥浆翻腾的坑里一指,“就这儿!坑底下填死!
拿这蛟河老冰镇的基脚,祖师爷烧锅才够稳!百八十年地基都不带颤的!”
他顺手捡起旁边搅水泥用的秃毛扫把杆,对着水泥桶里结块的泥疙瘩一顿捅,“柱子!倒!半桶进去搅和匀!当钢筋使!”
温澜脑子里嗡的一声。
把零下几十度的工业制冷剂混进民宅地基水泥?她手指哆嗦着在平板上戳:
《农家乐升级改造备案(初稿)》
施工亮点:创新采用‘蛟河老冰窖技术’地基保温层
安全提示:院内可能形成永久微冻层(建议邻居冬储白菜可免费存放)
“嘟——嘟——” 刺耳的鸣笛声从路口传来,闪着红蓝爆闪灯的执法皮卡后头,跟着一台黄色小推土机,气势汹汹杀到院门口。
领头的执法队长姓马,黑着脸,老远就指着冒烟的钻机吼:“周天!又是你!违规破路!噪声污染!马上停工!接受处罚!设备没收!”
王铁柱手里那桶刚开了盖的蛟河特供冰,吓得差点砸自己脚面上。
管子口“噗嗤”一声,喷出一股子白得瘆人的冷气,跟烧开的蒸锅气似的。
“收你个头!”周天眼皮一耷拉,不慌不忙从屁股兜里(破夹克那个磨破了里布的兜)扯出一卷东西。
那玩意儿皱皱巴巴,油渍麻花,像是擦了八百遍油条卷煎饼的包装纸。
他慢悠悠展开——是张盖了好几个模糊红戳的破纸:《北山民俗文化研究站协作点技术员临时聘书(含场地占用许可)》!底下经办人签字那一栏,龙飞凤舞签着个谁都不认识的名字。
马队凑过来一瞅,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民…民俗研究?技术员?” 那聘书皱得像腌菜,红戳糊得像番茄酱,可那“北山文化站”的公章模模糊糊印在油纸上。
“没看见吗?”周天用油条棍戳了戳纸面上“技术研究”几个字,“我们这是正经课题!‘都市道观节能供暖与环保融合试验’,上头批过的!
你砸我灶头就是砸科研进度!
回头龙河研究院老院长电话打你家去,你给他汇报损失?”
他又拿棍子头捅了捅旁边糊在管口挡蒸汽的符纸——那是王铁柱昨晚抄的《黄庭经》,批发市场两毛钱一张——“瞧见没?最新的保温材料!道观特供‘辟火符棉’!实验数据!懂?”
马队瞅瞅那张被熏得焦黄的破纸,又看看周天手里那张“尚方宝纸”,脑门子上汗都下来了。
后头推土机司机探头探脑,被他一个凶狠眼神瞪了回去。
“行…行!科研!算你狠!”
马队咬牙切齿,一把抢过那张油腻腻的“聘书”,像捧个烫手山芋,转身就往回走,脚步快得生风,“收队收队!人家搞研究的!”吼声飘在热风里。
温澜喘了口气,低头一看,平板通知栏还在弹:
【执法马队私信】:温总监!求求把你家这“民俗研究站”搬走吧!绩效要被扣光了![大哭][大哭]
院角刚挖开的坑里,“嗤嗤”冒着白烟。王铁柱最后半桶冻剂倒进坑底,搅和着半干的水泥浆。
热气腾腾的工地,愣是在这片地方凝出个直径一米多的冰坨子窟窿。
龙玥一直坐在越野车里没出来,冷气开得足。
车窗贴了膜,看不清脸。
温澜大着胆子,端着她带来的冰镇酸梅汤,走到驾驶位旁边,敲了敲厚厚的玻璃。
玻璃缓缓降下一条缝。
“龙…龙队长,喝点酸梅汤解暑……”温澜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
一只戴着黑色半指战术手套的手伸出来,接过那杯廉价一次性塑料杯装着的深色酸梅汤。
手指很好看,骨节分明。
龙玥的声音从缝隙里飘出来,还是硬邦邦的:“锅气歪了。修好给我电话。”
说完,玻璃“刷”地合上,跟从没开过一样。
装甲越野低吼着倒出去,碾压着温澜心爱的小草坪,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子。
引擎声远去,热浪重新席卷。
王铁柱还在吭哧吭哧拍打他那个水泥八卦墩,拍得邦邦响。
“师姐!瞧瞧!地道不?祖师爷来了都得夸俺一声好手艺!回头在这灶头上烤羊腰子,保准比焚尸…咳,澡堂锅炉的火都旺!”他拍着胸脯,灰白的泥点沾了一脸。
周天又窝回门槛角落,破夹克往头上一蒙,不多会儿,呼噜声就起来了。
门槛旁边,被水泥糊死的管道口,还微微飘着一丝白气,像烧尽的香灰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温澜站在滚烫的日头底下,看看四仰八叉的周天,又看看还在傻乐和水泥的王铁柱,再看看平板上那个标红加粗的《农家乐升级改造备案》文件,默默地删掉了标题,重新输入:
《关于祖师爷灶台技术参数及维护指南(附羊腰子烤制火候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