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小屋内外浸染得一片漆黑,唯有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炭火,顽强地散发着最后一点昏红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屋内几个人模糊的轮廓。
风雪声确实小了许多,只剩下零星的雪沫子被风卷着,偶尔敲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反而衬得这夜更加死寂。
空气里,肉汤的余香、干草的气味、还有那四个不速之客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汗渍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鼻端。
刀疤脸几人依旧蜷缩在门边的干草堆上,保持着看似休息的姿态,但魏无羡和蓝忘机都知道,他们如同绷紧的弓弦,根本没有入睡。
尤其是那个刀疤脸,他虽然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偶尔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耳朵也微微动着,捕捉着屋内每一丝最细微的动静。
他在等待,在评估,在寻找着可能的机会或者破绽。
魏无羡斜倚在躺椅上,那本杂记摊开盖在脸上,似乎已经睡熟,胸膛规律地起伏着。
然而,盖在书下的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透过书页与躺椅扶手的缝隙,牢牢锁定着那四人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指,在身侧无人可见的地方,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躺椅的木质扶手,那节奏,并非随意,而是某种古老符阵的推演节奏,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如果动起手来,如何能以最快的速度,用最少的灵力,将这四人彻底制住,或者……格杀。
他并非嗜杀之人,但任何威胁到蓝忘机、威胁到他们这片安宁的存在,他都不会有丝毫手软。
蓝忘机端坐在琴案后,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
他双眸微阖,呼吸绵长,仿佛已入定多时。
避尘剑就静静横于膝上,冰冷的剑鞘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的灵识如同无形的水银,早已将整个小屋,连同屋外数十丈的范围,都笼罩在内。
那四人略显急促却刻意压制的心跳,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甚至他们体内灵力尽管微弱且杂乱的细微运转,都清晰地反映在他的识海之中。
他同样在等待,比魏无羡更加耐心,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致命的马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炭火又黯淡了几分,屋内的寒意开始重新聚集。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蜷缩着、看似最为虚弱的年轻女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她身体蜷缩得更紧,双手死死按住了腹部,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细碎的呜咽声从齿缝间漏出。
“小五!你怎么了?”旁边的矮壮汉子立刻紧张地低声问道,伸手想去扶她。
刀疤脸也猛地睁开眼,看向那女子,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那女子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被咬得泛白,泪眼婆娑,气若游丝地断续道:“……冷……好冷……肚子……肚子像刀绞一样……大哥……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不似作伪。
矮壮汉子急了,抬头看向魏无羡和蓝忘机的方向,带着恳求的语气:“二位……行行好,我妹子她……她身子骨弱,怕是寒气入体太重,引发旧疾了……能不能……能不能给点热水,或者……有没有什么驱寒的草药……”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想挡住身后那女子,又似乎想离放在墙角的水壶更近一些。
魏无羡脸上的书册动都没动,懒洋洋的声音从书下传来,带着刚被吵醒的不耐:“吵什么?大半夜的。冷就靠火近点,水在墙角,自己倒。草药没有,我们又不是开医馆的。”
他的语气冷漠,全然没有半分同情。
矮壮汉子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还想再说什么,刀疤脸却按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别麻烦人家了。”
他目光扫过那女子,又看了看似乎无动于衷的魏无羡和蓝忘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鸷。
他扶着那女子,让她更靠近炉火一些,又拿起水壶,倒了些已经微凉的水递给她。
那女子接过水,手颤抖得厉害,喝了一小口,却猛地咳嗽起来,水洒了一身,看起来更加凄惨可怜。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蓝忘机,声音微弱地哀求:“公子……求您……发发慈悲……我……我真的好难受……”
她知道,那个一直沉默的白衣公子,看起来比那个红衣青年更……或许会心软一些?
蓝忘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那女子惨白的脸上,既无怜悯,也无厌恶,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屋外的冰雪:“你非寒症,乃阴煞侵体,郁结于腹。寻常驱寒草药无用。”
这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那女子伪装的脆弱。
她身体猛地一僵,连啜泣都停滞了一瞬,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刀疤脸和矮壮汉子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阴煞侵体!他怎么会知道?!
魏无羡在书下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蓝湛啊蓝湛,果然还是一针见血。
他早就觉得这女子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不仅仅是虚弱,还缠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与生机格格不入的阴冷死气,原来是被阴煞之气侵蚀了。
这可不是普通边军斥候会沾染上的东西。
“阴……阴煞?”
刀疤脸强自镇定,干笑着试图掩饰,“公子说笑了,我们……我们怎么会被那种东西侵体……”
“黑风岭西南五十里,有一处古战场遗址,荒坟遍野,阴气极重。”
蓝忘机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们并非遭遇狼群,而是在那里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东西,被阴煞追击,仓皇逃窜至此。你手臂上的伤痕,边缘泛青黑,非兽齿所致,乃阴物抓伤。她腹中绞痛,是阴煞盘踞之象。”
他每说一句,那四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
刀疤脸死死盯着蓝忘机,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
他们最大的秘密,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来历和遭遇,竟然被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公子,三言两语就彻底揭穿!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刀疤脸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的手悄悄摸向了腰后——那里虽然交出了明面上的兵器,但还藏着一把贴身的、淬了剧毒的短匕。
一直“沉睡”的魏无羡,终于慢悠悠地拿开了脸上的书册,坐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仿佛刚被吵醒,眼神里还带着点惺忪睡意,可那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如临大敌的四人,懒洋洋地笑道:“怎么?被说中了,就想动手?”
他的目光落在刀疤脸那只不老实的手上,语气带着戏谑,“我劝你最好别动那把破刀子,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还能不能完整地走出这扇门。”
他说话的同时,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弥漫开来,并非针对所有人,而是精准地笼罩在刀疤脸一人身上。
刀疤脸只觉得呼吸一窒,周身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那只摸向匕首的手,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缚住,竟是连抬起一分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瞳孔骤缩,骇然看向魏无羡,这个一直嬉皮笑脸的青年,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矮壮汉子和瘦高个也感受到了那令人心悸的压力,下意识地靠拢在一起,紧张地看向刀疤脸。
而那腹痛的女子,更是吓得连呻吟都忘了,惊恐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蓝忘机依旧坐在琴案后,仿佛对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所觉,但他的指尖,已经轻轻搭在了避尘的剑柄之上。
只需一瞬,冰冷的剑锋便能出鞘,饮血封喉。
小屋内的气氛,在这一刻降到了冰点。
先前的试探与伪装被彻底撕破,只剩下赤裸裸的敌意与杀机。
窗外,最后一点风雪声也停了,万籁俱寂,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下一刻的爆发。
刀疤脸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之前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死死咬着牙,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骨骼压碎的威压,和对面那白衣公子指尖传来的、冰冷刺骨的剑意,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动手?
毫无胜算!
眼前这两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远超他们的预估。
求饶?
对方显然已经看穿了他们的底细,还会相信吗?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压力逼得崩溃,准备拼死一搏之际,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说出你们真正的目的,以及,谁派你们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拷问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