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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再一次沉沉地压了下来。油灯的火苗在灯芯上摇曳,投下昏黄颤抖的光晕,将屋内简陋的陈设拉出扭曲怪诞的影子。窗外,风声呜咽,卷着雪沫子抽打着窗纸,发出永无止息的“沙沙”声。这声音,曾让我恐惧,此刻,却成了屋内死寂的唯一背景。

爷爷靠在土炕的被垛上,身上盖着家里最厚的棉被。连续三天的昏睡和鬼玺余波的压制,似乎让他从彻底的油尽灯枯边缘拉回了一丝微弱的生机。他蜡黄枯槁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血色,如同蒙尘的金纸,但胸膛的起伏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得令人窒息,呼吸声虽然粗重艰难,带着肺部破风箱般的杂音,却有了些许实在的节奏感。

然而,他左肩的伤口,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李婶每日精心熬煮的草药糊糊覆盖其上,散发着浓烈的苦味。但揭开布条边缘,那如同寒冬冻土般的死灰色皮肤并未消退,伤口深处那抹幽绿的色泽如同凝固的毒液,虽然不再疯狂蠕动蔓延,却顽固地盘踞着,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鬼玺爆发时的至阴余波,如同最坚固的冰棺,强行冻结了尸毒妖毒的活性,将它们死死禁锢在伤口深处,延缓了侵蚀的速度。但这并非祛除,只是将死亡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爷爷的身体依旧冰冷虚弱,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他浑身颤抖,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仿佛那冰棺随时会被震裂,放出其中的毒龙。

此刻,他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目光黯淡,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土炕另一侧,那个敞开的、锈迹斑斑的小铁盒上。

铁盒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我小心地取出,摊开在炕席上那点昏黄的光晕里:

半枚暗金色、边缘磨损、刻着扭曲邪异符文的厌胜钱,散发着隔绝窥探的阴冷力场。

那张泛黄的硬纸照片上,父亲叶青山年轻、坚毅、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

照片背面,蓝黑色钢笔水晕染开的模糊字迹:“…黑…山…镇…王…德…发…小心…教…东西…藏好…青…山…留…”

几片指甲盖大小、黝黑如黑曜石、表面蚀刻着扭曲火焰纹路的矿石碎片(黑炎教标记)。

一块同样黝黑、边缘相对光滑的金属小片,上面蚀刻着令人头晕目眩、如同纠缠毒蛇般的诡异密文。

一张折叠的、泛黄发脆的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线条绘制的简陋地图:起伏的山峦线,一个醒目的“x”标记,一条弯弯曲曲指向“x”的虚线,虚线的起点画着如同三根歪斜烟囱的小房子图案。

爷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慢而沉重地扫过每一件物品。他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艰难的拉扯声。枯槁蜡黄的脸上,肌肉在微微抽搐,眼神中翻涌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看到父亲照片时那深不见底的悲恸;看到厌胜钱时那刻骨的忌惮与凝重;看到黑炎教碎片和诡异密文时那难以抑制的惊怒;最后落在地图上时,则是一种混合了了然、沉重与更深忧虑的复杂神色。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凝视。他枯瘦的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沫。

“爷爷!”我慌忙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他艰难地啜饮了几口,冰凉的清水滑过喉咙,似乎稍微平复了些许。

他靠在被垛上,闭着眼喘息了片刻,再次睁开时,目光中的浑浊似乎被巨大的意志力强行驱散了一些,显露出几分属于叶老道的锐利。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枯瘦如鹰爪的手指,首先指向了那半枚厌胜钱。

“…锁…魂…扣…”爷爷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心裂肺的艰难,“萨满…邪术…用…生魂…祭炼…锁…锁住…气运…或…诅咒…活人…”

他的指尖在距离厌胜钱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仿佛那东西散发着无形的灼热。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忌惮。

“…这…这东西…邪性…大…凶…不是…普通…矿工…该有…”爷爷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移向照片背面那模糊的字迹,“王…德…发…小心…教…”

他的手指在“小心教”三个模糊的字迹上重重划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黑…炎…教…”爷爷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咬牙切齿的恨意,“是…他们!错…不了!”

他猛地看向那几片带着扭曲火焰纹路的黑炎教矿石碎片,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

“这群…见不得光…的老鼠!”爷爷的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之下,左肩伤口处的死灰色皮肤似乎又加深了一分,“专修…邪法…炼尸…养鬼…用…生人…精血…魂魄…祭炼…邪器…蛊惑…人心…图谋…不轨!”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那块刻着诡异密文的金属片,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这…密文…是…他们的…黑话…只有…他们…自己…懂…”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醒目的“x”标记上,又指向起点那歪斜的小房子图案(叶家沟),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沉重:“你爹…他…不是…挖矿…他…是…追着…这东西…来的!”他指向厌胜钱和黑炎教碎片。

“他…发现了…黑炎教…在…矿上…搞…鬼…用…这…邪物…”爷爷的手指再次点向厌胜钱,眼神充满了痛惜,“可能…在…试验…或者…布置…什么…邪阵…引…矿难…害…人命…聚…怨气…养…那…蛛母!”

爷爷的推断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所有的线索瞬间被串联起来!日伪时期的矿难频发,无数惨死的冤魂,矿洞深处积郁不散的怨气,噬魂蛛母的盘踞…这一切的背后,很可能都有黑炎教这只无形黑手的操控!他们利用矿难制造死亡和怨气,滋养邪物,试验邪法!父亲当年,一定是发现了这个可怕的秘密,才深入矿洞!他找到了证据(厌胜钱?),留下了线索,然后…然后遭遇了什么?

“那…爹他…”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爷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蜡黄的脸上肌肉抽搐:“凶…多…吉少…那群…邪魔…心狠手辣…不会…留…活口…”他停顿了一下,喘息更加艰难,仿佛说出这个结论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但…他…留下了…东西…这…地图…这…密文…还有…这…邪物…都是…指向…黑炎教…的…线索!”

爷爷猛地睁开眼,那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锥子,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忧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尘娃子…”爷爷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带着一种托付后事般的沉重,“你爹…的线…索…指向…他们…你…身上…的…鬼玺…”

他的目光落在我心口的位置,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块冰冷沉重的碎片。

“…这…东西…来历…惊天…和…阴司…脱不了…干系…”爷爷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和无法理解的困惑,“黑炎教…那群…疯子…对…这种…东西…不可能…没…觊觎!”

他的手指艰难地指向我那条依旧肿胀发黑、毫无知觉垂在身侧的左臂。手臂上包扎的布条边缘,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幽绿。

“…你…的伤…蛛毒…妖气…还有…鬼玺…反噬…”爷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惜和更深的忧虑,“它们…在你…体内…冲撞…纠缠…寻常…法门…难…解…”

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摊开在炕席上的《玄冥录》,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练!死命…地练!”爷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迫切,“《玄冥录》…是…我叶家…根本…是…唯一…能…让你…掌控…自身…力量…的…路!”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垂死之人的最后爆发力!

“只有…练成…玄冥…正法…凝练…自身…道炁…才能…压制…鬼玺…反噬…才能…化解…体内…异毒…才能…有…力量…”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死死锁住我,“去…追查…你爹…的下落…去…面对…黑炎教…那群…邪魔!”

爷爷的话语,如同无数道冰冷的惊雷,在我脑海中反复炸响!

父亲的失踪,指向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黑炎教!

我体内的鬼玺,与阴司关联,是黑炎教觊觎的目标!

我身上的伤和鬼玺的反噬,唯有苦修《玄冥录》,凝练自身道炁,才有一线生机!

而这一切,都意味着,我的命运,早已被一条无形的、名为“宿命”的冰冷丝线,与父亲、与黑炎教、与这来历惊天的鬼玺,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无法挣脱!避无可避!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在我的肩头!沉重得让我几乎窒息!恐惧、迷茫、责任…种种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

“爷…爷爷…”我看着爷爷枯槁蜡黄、因为激动和伤痛而扭曲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忧虑和沉重的托付,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我…我练!我一定拼命练!您放心…您一定要好起来…看着我…”

爷爷抓着我的手缓缓松开,力道消失,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在炕席上。他眼中的锐利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便再次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沉的睡眠。只有胸膛那艰难起伏的轮廓,证明着这场耗尽心力、揭示沉重真相的谈话对他造成了多大的负担。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爷爷枯槁痛苦的脸庞映照得愈发深刻。

我默默地擦干眼泪,将炕席上所有的东西——那半枚邪异的厌胜钱、父亲的照片、黑炎教的碎片、密文金属片、还有那张简陋的地图——一件一件,无比郑重地收回那个冰冷的铁盒中。

盖上盒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关上了一扇通往无尽凶险的大门,也关上了最后一丝逃避的可能。

我抱着冰冷的铁盒,如同抱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和冰冷的宿命。然后,我挪到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土炕,就在爷爷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旁,再次翻开了那本厚重的《玄冥录》。

昏黄的灯光下,泛黄的书页上,那些朱砂小楷和玄奥的符箓阵法图,不再是枯燥的知识,而是一条条通往力量、通往生存、通往真相的荆棘之路!

我的目光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如同寒冰般冷硬的决绝!

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强忍着左臂深入骨髓的麻痹剧痛和丹田处鬼玺反噬带来的冰冷刺痛,心神沉入《玄冥录》的吐纳法门。

吸气…深沉,缓慢,意念沉入丹田那冰冷的漩涡边缘,试图捕捉那微弱的暖流…

呼气…悠长,绵密,将恐惧、伤痛、迷茫…连同那冰冷的排斥感,一点点排出…

一遍,又一遍。

汗水再次浸透了我的内衫,冰冷粘腻。左臂的麻痹如同万蚁噬骨,幽绿的蛛毒在暖流靠近时躁动反扑。丹田处的鬼玺寒意疯狂撕扯着那丝微弱的新生力量。

但我紧咬牙关,眼神如同磐石。爷爷沉重的托付,父亲照片上坚毅的眼神,黑炎教那扭曲的火焰纹路…所有的画面都化作了支撑我坚持下去的燃料!

守心!正念!凝炁!

笔尖饱蘸浓墨,在一张空白的黄符纸上,手腕沉稳(尽管依旧因虚弱而微颤),眼神专注如鹰,开始勾勒《玄冥录》中记载的、比基础驱邪符更复杂、威力也更大的“镇煞符”符胆结构!

笔走龙蛇,朱砂的轨迹在符纸上蜿蜒。心神凝聚,意念灌注,那丝艰难凝聚的微弱暖流,随着我的意志,一点一滴、顽强地注入笔尖,融入那繁复的符文之中!

这一次,笔下的线条不再歪扭如蚯蚓,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和微弱的灵光!虽然依旧生涩,远不及爷爷那般圆融老辣,但符胆的核心结构,已然在巨大的压力和决绝的意志下,初步成型!

符成!

符纸上的朱砂线条隐隐流转着微弱的赤芒,散发出一股比之前基础符箓更加凝练、更加坚韧的镇煞之力!

成了!虽然艰难,虽然代价巨大,但我能感觉到,每一次的失败和痛苦,都在将我的意志和那丝微弱的道炁淬炼得更加坚韧!鬼玺的压制,如同最残酷的磨刀石,在巨大的痛苦中,缓慢而坚定地磨砺着我这把钝刀!

我放下符笔,拿起那张还散发着微弱朱砂气息的镇煞符,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好,然后,轻轻塞进了爷爷那只没有受伤、却冰凉刺骨的右手掌心。

“爷爷…您看…我在练…我会变强…”我对着昏睡的爷爷低声说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您…一定要…等我…”

窗外的风声依旧呜咽。油灯的火苗在灯芯上挣扎跳动,光线昏黄摇曳,将屋内少年倔强孤独的身影,和他身前那本厚重如山的《玄冥录》,以及炕上老者枯槁沉睡的脸庞,一同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一个沉默而沉重的剪影,在这漫长而寒冷的冬夜里,无声地对抗着命运的无常与未来的凶险。